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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地探讨艺术规律——文艺理论家谭霈生访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01日09:0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石 慧

  情境是戏剧的中心环节

  石  慧:从您新时期伊始的第一本书《论戏剧性》(1981年版)到您新世纪最后一本《戏剧本体论》(2005年版),您一直深入地探讨戏剧自身规律,并以此为 基础建构了较为完整的戏剧理论体系,您的戏剧研究成为中国戏剧理论发展的一块重要的里程碑。能否结合您艺术思想的发展谈谈当时写作这些书时考虑的问题?

  谭霈生:《论戏剧性》这本书是我对自己的戏剧观念进行的全面反思,是一次自我批判的产物。

  记得1961年,当时戏剧界正在为自己创作、演出的剧目自鸣得意的时候,周恩来在一次会议上说,我们的文艺作品很多,质量不高,文艺队伍很大, 水平不高。比较起来,话剧问题更弱一些。话剧不能被人接受,原因是什么呢?就是不讲基本规律。当时我正在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研究班读研究生,是从报纸上看到 周总理这段话的,感到非常震惊。因为那时候我跟大家一样,对话剧界的情况自满自足,想不到国家领导人会有这样的评价。由于当时的环境问题,周恩来总理谈到 要重视艺术规律的这个讲话,我在实践当中根本没有兑现。现在回想起来,在周总理讲话之后,我写的东西和这个讲话完全是相悖的。后来出文集,有的同行希望我 将“文革”以前的文章收录一下,我回头看了一下过去写的东西,觉得没有价值,基本上都是错的,所以一篇没收。在“文革”的时候,我开始反思自己,反思自己 做的事情,特别是在专业领域里面做的事情。在反思当中,我又回想起周总理的这段话,于是,我便思考了以下问题:如果讲戏剧艺术,那么,戏剧艺术的艺术规律 到底是什么?戏剧的艺术规律到底在哪里?我过去写的东西违背艺术规律的地方又在哪儿?当时,我觉得戏剧艺术的规律体现在一个问题上,就是戏剧性,也就是有 戏和没戏的问题。我读了很多当时能看到的戏剧,从中寻找艺术的规律,寻找戏剧性所在,就这样写了《论戏剧性》。

  《论戏剧性》出版以后,我接到很多信,也听到很多反应,大家都认为写得不错。但是,我也听到了一些意见。这些意见集中在两点上。第一,你写论戏 剧性,谈了动作、冲突、悬念、情境等等,但没有见到你对戏剧性下一个明确的定义。确实如此。在《论戏剧性》中,我没有对戏剧性下定义,因为下不了。第二, 你这本书对于国外现当代剧本的新的经验、现象、问题,做出的总结不够。这个问题也确实存在。因为“文革”刚刚结束,翻译的作品还不多,我不可能读到那么多 外国的现当代作品。

  《论戏剧性》出版之后,我继续思考了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给戏剧性下定义。如果要对戏剧性下定义,你必须能够把握戏剧本体的核心。在 《论戏剧性》中,我对动作、冲突、悬念、情境、场面这些戏剧的形式元素,是平等对待的,把它们分解开来逐个分析哪些是戏剧性的,哪些不是戏剧性的。但是这 些元素当中,哪个是中心,我没有找到,还不明确。当时对于冲突论,我模糊感到“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这句话不对。我在《论戏剧性》里曾提到这样的问题:有 些戏没有冲突,但是它有戏;有些戏有冲突,且冲突很激烈,但是它没戏。因此,从正反两个方面来看,这句话是不全面的。但是,我当时对于这个问题,只是到此 为止,至于冲突到底是不是戏剧的本质所在,我还不能够否定。后来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有机会阅读到很多国外不同流派的当代剧作及主张,在这样的过程 中,我逐渐思考,对于情境在结构中的地位,我看得更清楚了。在这之后,我写了一本书,叫做《戏剧艺术的特性》。在这本书中,我初步回答了这个问题:情境是 戏剧的中心环节,但是从戏剧本体的这个角度,还有许多问题没来得及思考。后来经过进一步研究,在1988年和1989年间,我发表了《戏剧本体论纲》。在 2005年,我将这个论纲加以扩充,写成了《戏剧本体论》。

  可以这么说,《戏剧本体论》是我对《论戏剧性》反思的产物。在《论戏剧性》中,我觉得有些问题需要继续深入思考,而这些问题,就在戏剧本体论中 体现出来。我觉得我自己如果在学术研究上有一点心得,那就是:一个人,不管你搞什么,你都必须不断对自己进行反思。一个人做一件事情,你要知道它的价值在 哪儿,它的局限在哪儿。只有发现了局限,你才会继续前进。这是我的一点体会。

  在《戏剧本体论》中,我试图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戏剧的对象是人。这个人指的是具有感性丰富性的人,不是抽象的人、概念的人。戏剧要表现这种感性 丰富性的人,就需要借助特殊的形式,这一形式到底是什么呢?戏剧本体论当中一个基本观念,就是人与情境这两者的契合。情境是人的规定形式,也是他的实现形 式。戏剧的中心在于人与情境的契合,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才称它为戏剧本体论。

  基础理论提供艺术发展的具体方向

  石  慧:您对自己的文艺思想发展的梳理和总结对我们很有启发。初学者如果不能抓住事物发展的根本,就不可能成其大,甚至会走上邪路。您这一代中国学人的思想发 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艺思想发展的一个缩影。您总是强调自己搞的是戏剧学科的基础理论。您对基础理论怎么看?

  谭霈生:对于基础理论,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基础理论并不重要,过于重视基础理论可能会流于保守。我不同意这个看法。我认为基础理论也是 随着实践的发展不断深入的。我开始重视基础理论,有这么个契机。大概1986年,我被评选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文化部召集我们开座谈会,大家 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进行这项选评工作?当时参加会议的,有一位国家纪委的领导人,他说,我们国家现在要甩开膀子搞实践、搞生产建设。国内外有 些专家在这个时候提醒我们,在甩开膀子搞生产建设与实践的同时,不要忽视各个学科的基础理论研究。如果忽视了基础理论,实践当中出现了问题,你都不知道问 题出在哪儿,你连药方都开不对。因此,国家决定,在这个时候评出一批中青年学者,鼓励大家在各个学科追踪基础理论的先进水准。后来,我在实践当中,慢慢感 觉到这句话是对的。比如戏剧艺术实践。我们在创作当中遇到一些问题,但是,开出的好多药方都是不明确的、不解决问题的。比如说,戏剧家创作不出好的作品, 大家就批评他们,说你们远离生活了,应该深入生活。提出“需要深入生活”这个问题,在提出之前,应该先回答另一个问题:之于戏剧创作,生活指的究竟是什 么?如果你要从“戏剧是社会生活的反映”这个角度来说,那么,提出“深入生活”的这个要求就意味着:你要写工厂,就要深入到工厂去,捕捉工厂里的社会矛盾 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你要从戏剧基础理论这个角度来说,答案便会有所不同:戏剧家对应的生活应该是人,是人的内在与外在的世界。因此,倘若你从“戏剧是 社会生活的反映”出发,认为戏剧就是问题剧,就是反映社会矛盾、社会问题的,那么,“戏剧的对象是人”,这个概念就可能落空,人就可能变成手段而不是目的 本身。如果是这样的话,对剧作家并没有好处。所以,我慢慢体会到,戏剧艺术的发展也需要基础理论提供一些具体的方向。

  还有一点,戏剧理论要发展,不管理论研究走什么方向,用什么方法,基础理论都是必要的。比如说,我强调内部研究,但我并不忽视戏剧的外部研究 (基础理论是内部研究,外部研究就是对戏剧外部关系的研究)。我认为,无论是戏剧社会学、戏剧心理学还是戏剧文化学、戏剧人类学……这些研究都是非常重要 的。但是,如果你在做这些研究的时候,对戏剧的基础理论一知半解的话,那么,对于这些研究,你也研究不好。例如,要研究戏剧社会学,对于戏剧的基础理论和 社会学的基础理论,你都应该掌握,只有这样,你才能研究对路,才能研究到位。相反,如果你对社会学一知半解,对戏剧学也一知半解,两个一知半解加到一块, 这样的交叉学科你也研究不好。我看到过一些交叉学科的研究,结果就是这样的,都是夹生的。

  再谈谈基础理论对于戏剧批评的影响。戏剧批评的基础,也是基础理论。你可以搞社会学批评、心理学批评、文化批评甚至意识形态批评,但是如果你研 究的对象是文本的话,那么,只有掌握基础理论以后,才能进入文本本身。因为单从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人类学的角度来说,戏剧形式并不重要,无所谓戏剧 形式,也不涉及戏剧形式。然而,这种只是根据社会学、心理学……的需要,从剧本中找根据的批评,只能说是政治批评、社会批评,而不能说是艺术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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