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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店招牌菜》(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18日15: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斯坦利·艾林 著,孙蓓雯 译

  乔治看向棋盘,发现自己的处境还很安全。“为什么我不想继续了?咱们目前⋯⋯”

  “势均力敌。”“白”突然插嘴,“但你要看得长远些:我在努力赢,而你不过是争取不输罢了。”

  “差不多是一回事吧。”乔治争辩道。

  “不一样。”“白”说,“证据就是,这局我会赢,之后的每一局我都会赢。”

  如此出言不逊吓住了乔治,他抗议道:“马洛奇是运用防御战术的大师,如果你熟悉他的比赛⋯⋯”

  “你对马洛奇的比赛有多了解,我就有多了解,”“白”说,“而且我可以毫不隐晦地说,如果我们有机会对阵,我照样能完胜。”

  乔治的脸红了。“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吧?”他说,然后惊讶地发现“白”并未反驳,而是无比同情地看着他。

  “不,”最终“白”说道,“是你觉得我很厉害。”接着像刚躲过一个隐藏得很好的陷阱似的,“白”摇摇头,微微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冷笑,道:“该你了。”

  乔治做了一番努力,才将无法理清的混乱思绪放下,重整思路,走了一步。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败局已定。第二局他又输了,接下来的一局也一样。第四局他孤注一掷地变换了战术,在第十一手棋时,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发起反击。但他有些犹豫了,进而错失良机,再次败北。这局结束后,乔治小心地收拾好棋子。

  “明天还来吗?”他说,完全无视“白”露骨的嘲讽。

  “如果没什么事情妨碍我的话。”

  乔治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的恶寒。“什么事会妨碍你?”他费劲地挤出这句话。

  “白”拿起白皇后,在指尖缓慢地转动着。“比如,露易丝。要是她不喜欢你沉溺于此呢?”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那么做?到目前为止她从没抱怨过什么!”

  “我的好兄弟,露易丝是个非常愚蠢又暴躁的女人⋯⋯”

  “好了,够了!”乔治突然打断他的话。

  “同时,”“白”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仿佛话题从未中断过,“她还是一家之主。古往今来,那些领主总是时不时地确立一下自己的地位,毫无缘由。事实上,这一行为完全是虚荣心的体现——但对他们而言却像呼吸一样必不可少。”

  这番评论令乔治愤怒不已。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大胆地反驳道:“如果你这么想,恐怕这个家不再欢迎你来了。”

  话音刚落,那边的露易丝刚好转过身子看向他,不客气地说:“乔治,玩够了吧,你真的找不到别的更好的事做了吗?”

  “我这不是在收拾了吗?”乔治匆匆应道。但当他伸手去拿还在对手手中把玩的棋子时,他发现“白”正用可怕的眼神端详着露易丝。接着“白”转而看向他,那双眼睛仿佛盛满黑色的碎玻璃,眼中反射出的烈焰让人无法忽视。

  “没错,”“白”缓慢地说道,“鉴于她这个人,以及她对你的态度,我恨她,非常恨。现在你还希望我再来吗?”

  乔治发现“白”看着他的眼神不再可怕了,那枚被他握过的棋子还留有他的温度,令人心中宽慰。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清了清嗓子,说:“明天见。”

  “白”再次歪了歪嘴,露出一贯的苦笑。“明天,后天,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叫我。”他说,“不过结局不会变,你永远不可能打败我。”

  时间证明,“白”并不是在自吹自擂。另一方面,就时间这个概念来说,乔治发现用一局一局、没有尽头的棋局,或者一局里的每一步来衡量时间再合适不过了,比日历、钟表等任何装置都更实用。这一发现令人振奋;然而更振奋的是,他终于认清了所处的这个世界,一旦看清,就会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仿佛是从双筒望远镜的另一边看过去。那些推推搡搡、四处放冷箭、总是要求别人给个解释或道歉的人都不再掩饰,比以往更冷酷无情,同时对他越来越无视,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论和你走得多么近,都永远不可能和你成为真的知己。

  只有一人例外:露易丝。每天晚上,世界便缩小为只有棋盘和舒服地坐在对面椅子里的“白”。但坐在房间角落织毛衣的露易丝打破了和谐,她身上的怨气越来越强烈。这份怨气会时不时波及乔治这边,表现为暴躁的埋怨和质问,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怎么能把每分钟都浪费在这种愚蠢的游戏上!”她质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和我聊的吗?”说实话,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从婚后第一年开始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因为他意识到,在持家这件事上,他既无发言权也无决定权,而且他不是个喜欢在办公室里谈论家长里短的人。用露易丝的话说,他这种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不问世事的态度简直是——故作清高。

  “她做得很对。”“白”曾语带嘲笑地尽力解释过一次,“要是你把家打扫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露易丝就会难堪到无地自容。而如果她认识了你的同事,就会招待他们,和他们交朋友,也会旁若无人地说闲话。不不,相较而言,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她操纵她的吸尘器,没有什么难听的闲言碎语。”

  和往常一样,“白”的态度让乔治大为光火。“你这堆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歪理讲得有板有眼。”他吼道,“告诉我,你怎么这么了解露易丝?”

  “白”用朦胧的双眼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不多也不少。”

  这样的说辞让乔治又伤心又恼怒,但为了面前的棋局,他忍了下来。一旦露易丝不说话,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唯一真实的就是眼前的棋盘。“白”的手悬在空中移动棋子,利落地进攻,以过人的智慧扫平一切障碍,这一切乔治都只有嫉妒和自惭的份儿。

  事实上,若发现“白”的任何缺点,乔治也会觉得难过。他的缺点当然不是表现在下棋上,而是他总会在下到关键时刻时,巧妙却令人不爽地说起有关棋里蕴涵的道理,而这个话题总会以抨击乔治在生活中过于堕落和鲁莽结束。

  “你知道吗,往往能通过一个人下棋时的战略,观察出这个人的性格。”有一次“白”这么说,“知道了这个,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你总是在防守——而且总是输了。”

  这么说话已经够糟的了,但还有更糟的,“白”会在露易丝强行打断他们的时候——让乔治去干这干那或者干脆命令他不准玩了——表现得近乎狂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露易丝,双眼闪着极度憎恨的光,仿佛里面烧着两团火焰。

  有一次露易丝做得太过火了,她竟从棋盘上拿起一枚棋子,扔进了棋盒。“白”嗖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乔治见状赶紧跳起来,以防他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露易丝死死地盯着他。

  “你没必要跳起来吧。”她厉声说道,“我又没弄坏什么。不过我告诉你,乔治•赫尼克,要是你继续玩这项无聊的游戏,我就会真的做点儿什么。我会把每个子儿都砸得粉碎,看看你还能不能回到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告诉她!”“白”说道,“快啊,干吗不回击她!”而夹在这两团愤怒的火焰之间的乔治,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摇摇头。

  这是导火索,之后“白”的态度有了新的变化:每句话每个字里都暗藏着险恶的意图。

  “要是她学会怎么下棋,”他说,“就会尊重棋子,你也就不用再怕她了。”

  “如果她会的话。”乔治激烈地反驳,“露易丝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学下棋。”

  “白”转过椅子看着她,然后又转了回来,脸上带着冷酷的微笑。“她在织毛衣。在我的印象里,她总在织。你管这个叫‘太忙了’?”

  “不是吗?”

  “不,”“白”说,“我不这么认为。为躲避讨人厌的追求者,佩内洛普整日躲在织布机后面,直到几年后她的丈夫回来。而露易丝整天织毛衣,其实是在逃避生活,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她并没有乐在其中,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飞舞的针脚每绕过一圈,她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然而,她并不自知,还在为此开心。”

  “就因为她不下棋,你就编造出这么多?”乔治怀疑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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