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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梦溪:重建中华文化的信仰之维(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2日09:59 来源:中国文化报 杨晓华

  把国学的主要内涵视为“六经”,就可以和一般民众发生关联,就可以跟国民教育结合起来。所以我主张在小学,中学,大学的一、二年级开设国学课,以“六经”的选读为主要教材。“六经”的文本当然很难读,佶屈聱牙,怎么办?先从《论语》和《孟子》开始。孔子和孟子讲的义理就是“六经”的义理。我称《论语》、《孟子》是“六经”的通俗读本,从《论语》、《孟子》入手,就化难为易了。开始我主张在小学设国学课,香港中文大学的金耀基先生看了我的书,说你提出了重大的问题,你这个想法是试图在现代的知识教育之外补充上价值教育。但是他说,何必只是小学?中学和大学也许更重要。我接受了金先生的建议,此后的文章便主张小学,中学,大学一、二年级都应该开国学课。小学以《论语》和《孟子》为主,中学可以加入“六经”的选读,高中和大学一、二年级,还应加上文言文写作练习。

  这样的设想可以重建中国教育的“传道”的内容,中国传统教育历来把“传道”放在第一位,韩愈《师说》讲:“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传道”就是价值教育。我的研究就是想把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理念融注在现代教育当中,循序渐进,潜移默化,最终使“六艺之道”成为中华儿女的文化识别符号。当然还需要有域外的价值理念和我们的经典价值理念的互阐互动,所以马一浮说“六艺之学”不是闭塞的,是活泼泼的,有生命力的。如果教育部门如果能接受我的这个建议,对国家是大好事。

  记者:您讲的“自性的庄严”和新儒家讲的“内圣外王”有没有学理上的联系?

  刘梦溪:我没有采用新儒家的论述。“内圣外王”是新儒家的论述。我讲的“自性的庄严”,是每一个人本有的,与生俱来的,并不是要做“圣”,而是要做人。是人之为人应该具备的品格,应该具备的信仰。人的自性长期泯没,蒙尘已久,没有被点醒。用什么点醒?用“六经”,用“六经”的义理把人的自性提撕起来,启悟开导,达到自性的理性自觉。这个过程是不是很难?不一定。陈寅恪研究佛道,但并不信仰佛道,但他显然是保持“自性庄严”的典范。我在京原来的住所,和我对门是一位老工人,来自农家,他的内人是来自农家的不识一字的家庭妇女,比邻多年,我这边进出的客人多一些,门开门闭,从未见他们往我们房间里看过一眼。但遇到我们不在家,稍有动静,他们会立即出来问明情况。这是普通人的“自性庄严”。我们的文化中原本就有此义,只不过是后来丢失了而已。

  所以,我关注的是所有中国人面临的精神困扰的问题,包括国家与社会的精神建构问题,也就是马一浮、熊十力讲的立国和做人的根本依据问题。

  九、中外价值理念的互阐

  记者:您讲到“敬”,讲到“自性的庄严”的时候,我想到西方的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也是要恢复人的个性、理性,其实也都是在寻找人的尊严。

  刘梦溪:您讲的很对,如果作为参证,康德那里就可以看到类似的理念。康德说,道德理性具有绝对价值。我讲的敬、诚、信,都是绝对价值,具有永恒性,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不能说到哪个时代,到某一个地方,就不需要敬、诚、信了。你得承认人类社会有公认的基本价值,不能由于讲文化特色,特色到我们什么都跟别人不一样,这将使中国走入死胡同。我在两岸人文对话论坛上的发言是“将无同”,主张人类未来将走向文化融合。人在基本的方面是相同的,所以沟通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不同的是方式,也就是“化迹”的不同,文化的价值完全可以沟通互阐。我讲的“敬”可以和西方的信仰互阐。我讲“和”的理念,讲张载“哲学四句教”的“仇必和而解”,是希望不同文化在互相阐释中建立彼此的了解,走向化解、和解。“和而解”,而不是“斗而亡”,这是我的基本思想。

  记者:和您所提及的这些文化大师相比,您所在的现实境遇和他们迥异,支配您重新回到经典,回到源头,回到基本义理,凝炼这些价值理念的动机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刘梦溪:既一样,又有不一样。中国历史上一些重要的思想家,他们的思想源头都离不开“六经”,直到清代还是如此。20世纪大师被称为“三圣”的梁漱溟、马一浮和熊十力,和“六经”是息息相通的,我能够理解并认同他们的观念。

  不同的是,我有深切的现实感受,主要是当下的价值流失和价值紊乱。经典的价值流失之后,德范就不存在了。佛教、道教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人的内在庄严失去了,自性泯灭了,没有敬畏,无所不为,无所不取,这多危险。还有一点,我研究近现代思想文化史,知道这个历史流变的过程,痛感晚清到民国以来文化传统的流失与断层,这跟“五四”以来不断反传统,跟传统“彻底决裂”,从激进到激进,不无关系。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开始研究思想学术史,就关注文化传统的流失与重建的问题。用什么重建?怎样重建?我现在找到了我长期探索追寻的东西了。

  记者:您被称为国学研究的著名学者,但我也注意到,您在很多场合都讲,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也很重要,我觉得这并非谦虚,而是您内心的真实认知。

  刘梦溪:是这样的。我不是文化决定论者。文化不决定什么。我不太赞成把国学炒得太热,国学不需要太热。这个世界上有比国学更重要的事情,社会科学不是国学,但在现代社会非常重要。科学技术不是国学,重要性不必说了。自然科学也不是国学,那是多么重要啊。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国学上来,不一定是好现象。眼光、心胸应该扩大,要看到整个世界。全世界各国的学问都有价值,都很重要,都是那个民族思想和文化的结晶,都是我们应该学习、研究甚至参照的对象。所以,国学热有某种风险,如果理解得不好,推扬得不得体,也可以走向自我封闭主义,我们是有前车之鉴的。世界之大,学问必须是开放的,思想也必须是开放的,文化更应该是开放的。

  十、为学不专主一家

  记者:有了这样一段波澜壮阔的学术和思想的经历,回过头来您怎样看文学?李泽厚先生近年来提出一个“情本体”的概念来理解中国哲学精神,您有怎样的绎解?

  刘梦溪: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在思想学术史里面徜徉时间长了,有所心得以后,觉得文学是历史和哲思的重要补充。文学的根底使我对学术研究更富有想象力,也使我有还算不错的文笔。更重要的是,在中国学术背景下,文、史是合一的,义理、考据、辞章是学问的互成结构,文学就是辞章,文学也离不开义理。中国古代的文学家,本身就是文史合一的,很少有绝对的单纯的文学家。

  李泽厚先生是我的好友,他主张“情本体”,其实我也是这样的主张,而且我的人格现实是和“情本体”合一的。理性的东西不容易给你以幸福感,它使你头脑澄明,但是真正的幸福感在情,烦恼也在情。我是很性情的人(我讲的是底子),个体生命有一种天生的自由感,不喜欢拘束,不执于一端。我推崇“六经”,并不意味着我是儒家的信徒。所有的思想,都是我的资源。老庄的思想也很了不起,我也喜欢,但我不是道家。佛教我更喜欢,每临寺庙,都有大欢喜,但我不是佛教徒,情未了,俗未断。我为学不专主一家,喜欢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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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梦溪,1941年生,著名文化、历史学者。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终身研究员、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近年著述有《学术思想与人物》(2004年)、《红楼梦与百年中国》(2005年)、《中国现代学术要略》(2008年)、《中国文化的狂者精神》(2012年)、《陈宝箴和湖南新政》(2012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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