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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琴,白骨精》试读(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27日14:40

  白白是他逃走的女人。她走了呢带着三个包袱和一口锃亮的锅。

  小丑没有叫成白白可是他还是喜欢在牛皮纸的扉页上写这个名字。他写啊写啊,他觉得越写他就越白起来。可是他解释给别人说他是爱着一个叫白白的女人。他说了很多遍,最后他自己都以为他爱着那个背着锅夜行的女人白白了。那个现在仍旧流亡的满脸石头颗粒的女人。他想象那个女人走累了无助的样子。她忽然地停下来像一只大鸟一样覆盖在一块石头上再也不想离开的样子。她会流一点眼泪然后掏出锅,是锃亮的锅,把它反过来。对着它,把自己的脸擦白。

  3

  小丑最近要解决一下名字的问题。他得决定一个名字。因为他什么也不想做了。

  他想他要停下来了,因为他越来越细了。

  整个八月他觉得他都在以一种类似蜻蜓的姿势飞翔。他觉得蜻蜓是他见过的最丑陋的动物。像一根赖皮的大头针一样嵌进天空或者是植物里。然而眼睛是肿的,包住眼泪不肯放出来。保留那么多干吗啊。

  他太细了,细得可以这样轻易地跳上铁丝。他常常恍惚起来。是铁丝么,这样宽广啊。他觉得那是好看的铁路。宽阔的有磨得发亮的铁轨的铁路。火车开过。对,火车你见过么。可是小丑没有坐过。他喜欢火车上面冒出来的一圈一圈的烟朵。那是奇妙的花朵。小丑没有见过烟花。他觉得是这个样子的吧。他唯一一次在D城表演的时候听到外面有烟花。所有的人都背离他和舞台跑出去了。他站在台上发愣。他想出去可是门被堵住了。他爬了很高。站在铁丝上看见灰灰的天的一角。一个角,带着倦怠的晚霞。是被什么玷污了的肮脏灰色。小丑觉得那是烟花了。服贴的白色和灰色。烂下去。就像火车上面的烟。他站在月台上想跳上去。他说他一定行的。铁丝都行何况这个。可是他一直仰视着,那么崇敬地看着。他离列车员不远。他看起来在比那个穿制服的更加尽职地工作。

  很久之后小丑的心里酝酿出一个比喻:他说那是女人剪下来寄给谁的头发。柔软的嗞嗞叫喊的头发。

  小丑记得在一场豪华的演出中他也曾经戴上那样的假头发。他觉得头重脚轻可是特别美。他悄悄扯下一绺那样的头发放在口袋里。是心脏上边的那个口袋。所以整场演出小丑都觉得非常暖和。小丑知道这是熊熊的草。可是小丑忘记那件华贵的衣服并不是他自己的了。

  小丑脱下衣服的时候觉得胸口中弹了。

  他一直一直想去看看铁路的。他想象自己站在那里握住曾经丢失的草。会点燃一个更久的春天。当然小丑随即对自己说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妈的谁记得啊。

  整个八月恍恍惚惚,小丑觉得自己走在这样宽广的铁路上。他当时的愿望理想全改了,他想停下修铁路。修理它然后观看它。小丑看见火车像蜥蜴一样的颜色暗下去。可是白色头发亮起来。叫声是来自一个美丽女人的,小丑深信不疑。明亮终于氤氲成一片的头发。小丑也终于喜悦地叫出来:

  白白,白白。

  4

  小丑开始上瘾一样地喜欢走钢丝。他每天都在上面迎接他的火车和女人。他开始笑。

  从前他不笑的。因为他计较着名字。他觉得那个报幕的人没有说小丑是白白。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事实啊。还有那些蠢货啊,他们花很多钱来到这里看,他们看完了都不会知道小丑是白白。所以他一言不发,嘴唇闭得很严实。他站在上面像一只颤巍巍的蜻蜓。他站在上面摇摇欲坠。

  他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他想要一个梦想。

  梦想是个值得每个孩子每时每刻忧伤的念头。

  他没有梦想所以想要一个。

  小丑一直强调说是一个就一个我从来不贪心的。

  多少次,他以为他一低头就可以捞起一个颜色养眼的梦想。是的啊,人们总是喜欢胡乱抛弃梦想。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们太激动。他们抛弃了他们的梦想。马戏团真是个好地方。到处花花绿绿。气球向头顶飞,梦想向脚下掉。

  五颜六色。小丑看见那些坠落的梦想坐在比较低的一排上面发愁。一个挨着一个发愁。小丑多么想顺手捞起来一个。他喜欢白的,当然。那个坐在那里也在发愁的白的梦想。

  小丑想把它捞起来然后跟它说,叫那个叫白白的女人来。出来。过来。来。

  那个时候小丑想他一定特别男人。喉咙非常坚硬。咚咚咚小丑的声音像马戏团最凶悍男人手里敲的鼓。

  女人白白来了。小丑想象只能到此了。他觉得那以后的幸福还要想象么。马戏团从来没有来过那样貌美的梦想。

  可是小丑总是一味沉沦在他的铁路上,就错过了一个叹气的梦想。

  小丑每一次从铁丝上下来都很难过。他低着头,他看见所有的梦想都已经枯死了。他有的时候会有多余的手绢。他就装走一个埋掉。

  他忘记自己埋过多少个白色梦想了。他一个一个地挖坑。他说我不干了不干了。我等着白白啊。带着白白去看那些烟花样式的头发。

  5

  小丑觉得自己一直在细下去。

  细得脖子里面只能插进一支喇叭花了。真糟糕。

  小丑决定不干了。他觉得这样悬着不好他得站在地上。地上有掉下来的梦想也可能有走过来的女人。

  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很被怀念。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有些名气了。人们说原来那个呢,他的表演很好看的。他会笑的啊。

  小丑想告诉他们,那个是白白。叫他们念出来才好。

  可是小丑决定算了。小丑觉得自己不干了一切就简单起来。

  他不干了于是真的就变得比他想的还要简单。

  他那天站在台下的。他是白白。一直的白白。

  他躲起来。

  躲在黑里面。当人声沸腾的时候他听到梦想啪啦啪啦摔下来。光亮四射。他就冲向最前排捡到一个完好的白的梦想。

  他哼了一首歌回家。歌也是简单的。手中的手帕很干净。梦想的心脏还在跳着扑楞扑楞。

  现在大家都坐好啊我来宣布好消息。真的真的,那天之后不久,一个女人来找小丑。她带了行李。头发散着。当然小丑努力往她的身后看可是还是没有看到锅。小丑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白白。

  可是小丑叫她了。白白。

  她是白白。她笑的时候微笑是有翅膀的。飞啊绕啊的。小丑被弄得天旋地转。小丑搂住她,说等了你好久好久。

  小丑觉得不迟,刚刚好。我们去铁路那里。说着小丑看了看白白的头发。不是很好看的白色。也不够明亮。小丑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去找那些好看的头发。它们会开在你的头上。开成一朵花啊,你知道么感觉会是欲仙欲死。

  奔跑。小丑的心里是奔跑。小丑从来走在小心翼翼里面。他不知道奔跑的好滋味。路很宽,白白的头发飘啊飘的。他要大声说我是白白。

  小丑于是马上拉起白白的手。软软的藕荷色手指头。走啊。我们走啦。

  顿了一下。

  女孩白白看着他,慢慢念着,欲仙欲死欲仙欲死。突然她眼睛闪闪寄予希望地说,我得问问你啊,他们都说你可以在铁丝上做爱。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小丑白白脑子像火车开过一样轰隆隆地下响了几下,他觉得一切仍旧在变细。仍旧在变细,更快了好像。

  二进制

  二进制法则:

  0满进位得1,1满进位得0。这样循环往复。

  0

  四月的时候我回到B城,来到了湖山路。在回到B城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在用一根木桠杈一样的笔写我的小说,在一座潮湿的森林里。我谁都不见,只有睡眠不断来袭,离间了我和我的小说之间的关系。每次睡眠都会走进蜿蜒的蟒状的梦魇里。我在螺旋状的梦境中跌落,然后我就跌落在湖山路。没错,B城的宽阔的湖山路。大型的车疾驰而过,我站在路边不知道我是来看什么的。

  这样的梦本也算不上异常糟糕的噩梦,可是我醒来的时候总是忘记了原定的小说结尾。我只好重新温习我的小说,然后决定结尾,可是这个过程里我再次被台风一样卷来的梦境击倒了,然后在另外一个恍恍醒来的晨发现我又丢失了小说结尾。

  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无疑使我对湖山路发生了巨大的兴趣。这是一条从前我并不熟悉的大路。当我现在开始发现它有着某种特殊含义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它是如何铺陈的。于是我决定回到B城,我想我能在这里结束我的小说。

  湖山路和我想象的不同,它几乎没有行人,只是车。飞快的车,我能感到司机在这条路上行驶的时候格外活跃的神经。

  刚来到这条陌生的路,面对飞驰的车,我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所以尽管我很小心,还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从西面开过来的大车撞了一下。我摔倒在马路边。

  很久很久,我才缓缓醒过来,爬起来。然后我刚好看见三戈站在路口穿街而过。他穿了一条紧绷绷的翻边牛仔裤,把红灰色方块格子的半长裙子套在外面。头发是烫卷了的,手里的烟冒着火苗。在这个重度污染的北方城市,清晨的雾使我咳嗽起来。这能不能作为一篇小说的尾声我一直在犹豫。不过我猜测这也许就是命定的结尾,因为我一来到湖山路就再次看见了三戈。他失踪已久。

  这样的相遇是不是有些单薄呢,我想着,是不是应该多写下几句呢。比如,我跑了过去,嘴唇翕合,冒出纯洁的白色气体,谈及了我们从前的一些。嗯,我们做过些什么呢,坐着?躺着?此时我们站在马路当中央,就是交警白天站的位置,面对着面,吞云,吐着雾,刷刷地掉下悼念的眼泪。

  也或者,我还带着身为小女孩无法散去的傲慢之气,我站在街的角上邪恶地看着这出众的情人。他的裙子成功地模仿了我从前的那只,我幸灾乐祸地觉得他没有圆翘的屁股把裙子撑起来。他经过一个清晨扫大街的老婆婆,那是个严整的肃穆的婆婆,她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男孩看,她详细地看了他的伞形裙子和火烧云一样的头发。然后在他要走过去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她巨大的扫把向他打过去。

  湖山路的路口是十字的,我继续向北走,故人南去。些人是不是背后也把她乔乔称为“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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