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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恋爱时代》(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0日15: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小可赶紧看爸爸,爸爸正看她,冲她努嘴让她出面转圜。爸爸不善说话,或说,不善没话找话。可是,说什么呢?她和沈画联系很少,可说的话题很少。该说的能说的早说遍了,连下午相亲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妈妈跟着她一块儿说,你一言我一语,说相声似的。先说怎么相错了亲,又说真人和照片差着有多远,说那人不光长相一般智商也一般。智商一般是小可的说法,妈妈的说法是一般以下,弱智;根据是,不弱智他不会拿着高度PS过的照片跟人约相亲……这番话母女相亲刚完就说过了,到家后跟爸爸又说,此番餐桌上再说,完全是因为沈画找话来说。

  没等小可找到新的话题,惠涓发作,身体带着椅子往后一撤,椅脚划地,“吱——”一声,突兀刺耳,沈画吓得一哆嗦手里虾掉地上——她自我,但不木,在惠涓呵斥女儿丈夫时已明白了眼前情势,马上放下捧手指的手,拿起虾剥——沈画弯腰拾地上的虾,起身时,惠涓不见了。她呆呆看惠涓的空位,颈左侧脖筋时而轻轻抽跳,面色苍白,眼周却慢慢洇出了红来。

  小可右手里攥着筷子,伸左手从烤盘里抓起她的那只虾给沈画,嘴里嚷:“掉地上算了,不要吃了!”情急之下,忘记被订书钉重创过的左手食指,盐渍伤口,火辣辣疼,倒给了她提醒,她找到了话题。把虾给沈画后,开始说陈佳。从面试初识那天说起,直说到今天的惨烈。在这段时间里,惠涓从厨房出来了,拿着香油瓶往小葱拌豆腐里滴了两滴,好像她离席而去是为这个。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沈画重又开始剥虾,剥完,胳膊一伸,丢进了小可的碗里……一时间,餐桌上你亲我爱,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小可颇有成就感,越发说得起劲,最后,作结束语:“那陈佳绝对是个冷血动物!我绝对不能在这种人手底下待!”话刚落音,一直少言的沈画出人意料开口,说出的话更出人意料:“我觉得陈佳正常,你太娇气。”谁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就算你说得对,这种时候,以你的身份,也不该。一时间,餐桌上无人接口。沈画感到了自己的唐突,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有了机会,咱得珍惜。不说别人,说我,毕业一年了还没着落,还漂着!”

  气氛和缓下来了,就着沈画的话,小可问了:“哎画姐,你下午面试为什么没成?”这问题她一直想问,看沈画情绪不高,没敢。她有些好奇:让来面试,说明对硬件是认可了的,而只要硬件没问题,沈画就应该没问题。她最不怕面试——敢说、能说、漂亮。沈画回答:“还是老问题,硬件不够,他们要求英语四级。”沈画美术专业,艺术类学生毕业不要求英语四级。小可叫:“咦?硬件给他们的简历里都有,明知不够干吗把人家大老远地从外地招北京来!”

  惠涓盯着沈画等待回答,小可说的正是她想问的。区别在于,小可是为沈画打抱不平,她是怀疑,怀疑沈画没说实话。

  沈画一匙接一匙喝粥,不吭气。

  小可热情道:“画姐,我建个议?……先别急着找工作,先把四级拿下来,现在像点样的工作,英语四级是起码的,进我们公司,至少六级!”沈画不悦,尽量不表现出来,淡淡道:“你们公司有对外业务,大多数公司根本就没那业务,跟着瞎起什么哄呀!”小可不觉,仍说:“现在没这业务不等于将来没有!北京越来越国际化,英语很重要的!画姐,其实英语一点都不难……”这就滔滔不绝说了开去。小可英语很好,去美国纽约大学交流,纽约人都夸她英语地道。

  沈画盯着小可一开一合的嘴,那张嘴说的每个字都入了她的耳朵,半个字没入脑子,脑子被她安了屏蔽装置。人为什么会指点指导别人?认为自己有这资格。名义是关心他人,潜意识是自我炫耀,优越感强烈到了不可遏制。是,她的这位表妹完全有资格在她面前炫耀:父亲是著名大医院的著名医学专家,著名到只要他想,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有他能够找得到的关系,各行各业各个阶层的人都会生病;她母亲以她父亲和她为生活轴心,把家安排得井井有条。她自小坐拥北京丰厚的教育资源,安享父母全面有力的保障,这样长大的孩子,只要智商心理正常,学习当在一般水准之上。她因之有足够底气对上司说“不”,对优秀的相亲对象说“不”,自然,更有底气有资格对卑微的自己说三道四。可惜,你有资格,我不接受,不仅是不接受,是讨厌,讨厌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指点、事不关己的伪善!

  “画姐?”她叫她。沈画正了正神,看她。她说:“你看这么着好不好?去新东方报个班,我陪你去!”

  沈画想说:“滚!”但知道不能——人在屋檐下——随口敷衍:“如果拿下了四级,还不成呢?”

  小可斩截地:“绝对不会!”

  正是这脱口而出、漫不经心的斩截成为了压倒骆驼的那根草,一时间,沈画血往上涌,全身通了电似的抽紧,她试图让自己镇静,做不到;所说的话没经过大脑直接从心里往出冒,且是怎么解恨怎么来。她说:“何以见得?别人不说,说你,英语六级、日语一级,又怎么样,不也面临着干不下去?由此我认为,高分低能是我国教育制度的最大失败!我还认为,形式主义的条条框框卡掉了无数真正的人才!我更认为,学习好不应也不是学习的目的!”说罢起身,谁也不看,离开饭桌,去了客房,咣,关了门。

  小可瞠目结舌,片刻,问父母:“她怎么能这么说话?!”

  惠涓夹一筷子油菜送嘴里慢悠悠嚼,嚼了会儿后,道:“她不是对你……替她想想,满怀希望,不远万里,跑来应聘,结果呢,没过。心情能好吗?好不了。去,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小可起身去了。她本善良,自身条件的优越也让她大度。

  女儿走后,惠涓郑重对丈夫道:“老邓,帮沈画想想办法!”“老邓”全名邓文宣,只是惠涓从来不叫他名字,两人都年轻时,她叫他“小邓”。

  “她学美术我搞医,两个行当。”邓文宣推托。

  “看看你的病人里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她才来,不急。”

  “不急不行。唉,我就不该留她住。住个一天两天,成;三天四天,没问题;五天六天,也可以,时间再长容易起矛盾。刚才你都看到了,这才是来的头一天!说还不能说——”

  “找到工作她会出去租房的。”

  “要就找不到工作呢?”

  这时,客厅电话铃响了。客厅与餐厅连着,成一个五十平方米的大厅,朝南是整面的落地门窗,客厅餐厅无间隔,只在天花板上做了个S形的软隔断,白天阳光由落地门窗进来,全厅明亮通透。这个厅、整个家的装修,从设计到实施,惠涓一手操办。房子是医院的“房改房”,2004年初建成,当年底入住。惠涓和邓文宣同在这家医院工作,两口子工龄加起来折成钱,一百九十平方米的房子,只需另交二十万。惠涓去接电话。

  家中电话百分之九十九找邓文宣,惠涓和小可一般只给人留手机。当然邓文宣也有手机,但他那手机只出差时才开,嫌麻烦是一方面,主要觉得用不着。只要在北京,他不在科里就在手术室要么在家,三个地方都有电话,总能找得到他,只是家里来电话通常都由惠涓去接。

  惠涓拿起电话“喂”了一声,里头传出的女声清脆悦耳:“您好请找邓主任!”她很礼貌地问:“请问您是哪里?”这时邓文宣已来到身后伸出手拿电话,被她闪开,同时更紧地将听筒贴住耳廓,电话里女声一口气报:“我是手术室我姓宋请找邓主任!”声音紧急,惠涓马上把电话交了出去,却没马上走开,听到了电话中的女声清亮传出:“主任!张世宝脑组织膨出关不上颅!”她转身离去。

  惠涓收拾餐桌,客厅那边是邓文宣打电话的声音:“有一种可能是过度换气二氧化碳过多,请麻醉调整呼吸试一试。病人血压多少?”惠涓端着碗盘去了厨房。

  惠涓拧开水龙头洗碗,水龙头里带过滤网,出水柔和不溅水。正洗着,邓文宣来到厨房门口,说一声:“我去医院。”说完了走,走几步站住:“以后,找我的电话,尤其医院的电话,你不要问太多。”离去。惠涓一如既往洗碗,从丈夫来,到丈夫走,没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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