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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悄然划过的流星

二   6

2016年12月19日16:1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黄辉鸿

今年是个暖冬。虽然时值隆冬,但气温还不是很低,街上路中经常能看到一些穿着单薄秋装的的青年男女们。然而,昨天的一夜北风,让我们真正感觉到寒冷的冬天终于要来临了。

早上,天阴沉沉的,灰色的天空似乎比平时矮了不少,也狭窄了许多。

“要是下雪就好了!”林坤在走廊上抬头观察好一阵子,然后走进办公室,把早上穿在外面的短大衣解下来,挂在靠椅上,又整理了下身上的羊毛衫,说:“天黑沉沉的,又刮着风,要是下雪,该多好呀!”

“你别想了,昨天还是初秋的天,今天就下雪了?再说,我们这里,几年能看到一次雪呀,你别奢望了!”雪舞正在抄写期末复习计划,听林坤这么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跟林坤辩道。确实,下雪对南方的我们来说,是多年难遇的稀罕事。从我记事起,没见过几次真正意义上的雪。

“昨晚电视上说,杭州这几天将有暴雪。哇,暴雪!暴雪!”林坤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了无限的神往之情。

中午,风刮得愈加猛烈,操场上的泥沙碎石混着枯枝败叶,在狂风中不停地飞舞旋转着,好像许多顽皮的小孩子,在飞速地绕着圈子追逐打闹呢!呼呼的疾风中,气温也明显地降了下来。虽然没有落下雨雪,但寒意还是“嗖嗖”地从四面袭来。

吃完饭,我和子元老师、子元老师娘聊了会天,就裹了下西装领口,往楼上走去。期末考试将近,期末的各项检查也要在明天展开。前几天,我已经向大家介绍了此次检查的项目、内容和注意事项,但我总觉得不放心,想看看大家手头的材料是不是都符合要求,有什么疏忽或遗漏的地方。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伏案疾书,桌子上传来他们写字的“刷刷”声。我刚想问大家的工作进度,蓦地,我看到春莹的身上,披着林坤早上穿来的短大衣。这件大衣不是很大,披在春莹娇小的身上,正好裹住了她的全身。林坤坐在她旁边原本雪舞的位置上,身上羊毛衫的领子高高直立着,几乎把他的下巴都要包住了。他看到我进来了,忙说:“阿辉,快把们关上。看,外面的风多急!!”

我缓缓关上了门。

春莹轻声说:“现在挺冷的。衣服给你还吧,小心感冒了!”说着要把大衣脱下来。

“没事。我衣服穿得多,一点都不冷。你自己先穿着吧!”林坤转头打量了下春莹,然后笑了笑,继续埋头抄写东西。

看到这个场面,我有些不是滋味。我盯着春莹看了一眼,低着头,默默走到位置上。我心里酸溜溜的:春莹为什么要向林坤借衣服呢?为什么不向别人借呢?难道对他有意思?如果觉得冷,可以向我借呀?难道不想向我借?

我明明猜到,骤然的降温让衣着不是很厚实的春莹有些始料未及,林坤可能看到春莹正在“瑟瑟发抖”,于是便慷慨解衣。而这一切,在同事之间是那样的合情合理。大家应该互帮互助,尤其是面对有些“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可那种像醋一样的酸得有些发颤的感觉就是在我心中到处游荡着。我本想随便说几句话,以缓解这种浑身不舒畅的感觉的。但是,当我抬眼再次看到春莹身上的衣服时,我的喉咙却像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春莹喜欢上林坤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发展的?现在又到了哪一步了呢?……”这些酸味十足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但它们就像四面飘忽、无孔不入的烟雾,急速地钻进了我的头脑,让我心神不宁、焦躁不安。我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地瞥了春莹一眼,看着她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在心安理得地写东西,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仿佛千万只蚂蚁在扰乱着,啮咬着。

过了一会儿,林坤站了起来,两手使劲地互相搓了下,然后放在嘴巴前“哈”了一下气。他站直了身子,看着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嘴上念道:“今天降温这么厉害,寒冬终于要来了。我亲爱的雪呀,什么时候会飘然而至呀?”

“你得问问雪舞呀,她肯定最清楚了。”国敏开玩笑说。

“为什么?……哦!呵呵!”林坤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坐在林坤位上的雪舞挥舞着双手,带着夸张的仿佛朗诵诗歌一样的语调说道:“今天会刮一天一夜的大风,明天会下小雪,后天会大雪。总之今后几天,会持续地飞雪飘舞。”

大家哑然而笑——她的“飞雪飘舞”四字巧妙地把自己的名字引入其中了。

“暴雪,我喜欢暴雪!苍天呀,大地呀,让暴雪早点来到人间吧!”林坤提高了声音。

“别幻想暴雪了,还是想眼前的事吧!你期末总复习计划和教案都准备好了?”国敏问道。

“抄得差不多了。”说着,林坤在墙边轻轻跳了跳,然后把羊毛衫的衣领再往上拉了拉。

“你的速度好快啊,什么时候做完的呀?帮我抄些啊。要抄那么多东西,真讨厌!”雪舞说着语速一缓,然后故意嗲声嗲气地说,“林坤老师,你效率那么高,帮我抄抄,好么?”她说的“好么”二字,双唇高撅,拖长声音,装作撒娇的样子。

大家哄堂大笑。雪舞也呵呵笑了起来。

“别对我施‘美人计’啊,你找错人了,我只是说准备得差不多了,差不多不等于已经完成,你的,听不明白?”林坤的“你的”二字,模拟了影视中一些日本人不熟练的汉语发音方式,又逗得大家大笑。停了下,林坤正色道:“其实,前几天,阿辉就已经把复习材料弄好了,这两天,他正帮校长准备东西呢!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速度都这么快,效率都这么高,你应该向他施‘美人计’才对呀!”

“是么?”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国敏说:“雪舞,你努力地对阿辉发动‘糖衣炮弹’,让他服服帖贴、心甘情愿地帮你抄这些无聊的东西。”

雪舞笑道:“算了,阿辉这么忙,我才不敢打扰他呢!我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还是自己完成吧!”

“大家尽量自己写吧。要是字迹不一样,那些检查的人又要说三道四了。”我的语气十分冷淡。

春莹放下了笔,甩了甩右手的手指,一不小心,大衣从她身上滑了下来。她赶忙拉住大衣的袖子。旁边的林坤看到了,伸出手抓住了她左边滑到椅子靠背上的大衣衣领,再轻轻地披在她的后背上。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但都没逃过我敏锐的眼睛,而且,我还看到了春莹眼中闪烁着的感激的光芒。

我站了起来,踱到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门外的寒风扑面卷来,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当然,这股寒风也让我发热的脑子清醒了许多。我关上了门,坐回到位置上。

忽然,春莹轻声惊呼道:“你们家访登记表都写了吗?天,家访表上的学生证明材料,我该怎么写呀?我们一年级的学生,识字不是很多,怎么写证明呀?”她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但显得很急切。

国敏说:“我们都写了。你可以叫其他班级的学生代写呀!我班虽是二年级了,可有些内容都不会写,我干脆叫经元班的学生帮忙写了。一年级的学生是不可能把家访表的证明材料写全的,这些内容必须造假,地球人都知道,大家说对不对?”大家一阵附和。

我们乡小学要求班主任每个学期每生最少家访一次,而且要让学生写好老师的每次家访证明,作为期末检查的内容之一。家访证明材料的内容比较多,有家访时间、地点、谈话内容、家长评价等。这些东西,需要一定的语言组织能力,一年级的学生,几乎不可能完成。

“怎么办呀,我们班有四十多个学生,要写四十几份材料,那么多东西,一下子也写不完。”春莹越讲越着急,她又看了看我和林坤,“下午放学时你们谁能让学生留下来帮我写一下吗?”

要是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今天……我低着头,不吭声,刚才的场面对我的伤害似乎有些大了,我的心情还没从刚才的波动中恢复过来,敏感得有些迷糊的神经让我犹豫不决。

“没事,等下我班学生留下来帮你写吧!”林坤在我举棋不定之际抢先说了。

他话一出口,我就暗骂自己:真是笨蛋!对呀,这种献殷勤的事情,正是博她好感的大好机会,竟然让给了林坤,真是笨蛋一个!

“那太谢谢你了!”春莹脸上霁色顿现,“如果这个证明补上了,我的所有材料都准备齐全了。哇,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说完,她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我懊悔得不得了。

我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假装小睡,自己却生着闷气:看来春莹是真的喜欢上林坤了,不然怎么要借他的衣服穿呢!毕竟是男人的衣服呀!如今,林坤又帮春莹完成了她认为非常艰难的工作,春莹肯定会感激涕零的。唉,我算彻底是个局外人了。

不久,林坤、雪舞等都陆续写完了手头的东西,开始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我呢,继续假装小睡。只是别人说的内容,我都没怎么听过来,心中涌动的,是春莹和林坤以后卿卿我我的情景的设想,以及顾影自怜、自怨自艾的哀叹。

下午放学后,我把教学用书扔在了桌子上,就准备回家。以前放学时,我都会整理好桌上的东西,然后改改作业,或备下课,准备明天上课的内容。要是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我就和他们聊聊天。我不想太早回去,总觉得在学校里心里充实也踏实多了。可是今天,我恨不得长翅疾飞,逃离这里,以免见到春莹和林坤一起工作时可能出现的一些亲密的画面。一路上,我的脑瓜子像被寒冷冻碎了似的,既浑浑噩噩又七颠八倒的。此时,怒吼了一天的的风慢慢停息了,寒冷虽然笼罩着大地,但那种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刺骨的冷感却少了许多。

第二天天微亮,我就骑车去学校了。昨天晚上又是彻夜难眠,虽然后来有睡了一段时间,但早上起来后,头很不舒服,像塞进了什么东西,既沉重,又有些疼痛。

到学校后,我不再像以往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忙着手头的工作,静等着大家的到来,而是直接来到教室,把教室后面的一张空椅子拿到讲台桌前,神色木然地坐在那里。一些已经到校的学生,看到我今天有些异常的表现,都有些吃惊。几个男生走到我旁边问:“老师,你干嘛这么早坐在这里呀!好像有些怪怪的!”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继续木然地坐着,然后严肃地说:“没什么!”这些学生有些担心,但又不敢说什么,就慢慢走开了,然后远远地看着我,看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走到更远的地方,悄悄议论起来。后面进来的学生,看到我怪异的样子,也都会好奇地盯我看一会儿,然后怯生生地加入到那些议论的队伍。

这一整天,我都不苟言笑。我也不知道,我摆着这么一副臭模样,是故意针对春莹和林坤以作无声的抗议,还是真实的内心颓然情感的流露。反正,不管在教室里,在办公室,在课堂上,在吃饭时,我都十分严肃,极少讲话,或者说极少讲无关的话。

如此过了两天。直到了第三天,我那执拗的神经才逐步缓和下来,精神状态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因为我发现,即使我装得再冷淡,再木然,生活还是依旧,就如同平静的水面,并不因为一根杂草在上面漂过而漾起一丝涟漪。既然对周围的人没一点影响,就只能算和自己赌气了。与其这样难受地压抑自己,还不如放开心情,过正常的日子,享受生活中美好的阳光。何况,这几天,也没见到春莹和林坤之间任何亲密的言行。看来,自己是没事找事,完全多心了。

这一天的早上第二节课下课,我端着厚厚的作文本往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里只有春莹一个人。她第二节没课,正在批改试卷。看我进来,她抬起头,说:“阿辉,你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心事呀?”说着,一双纯洁明亮的大眼睛注视着我。

“没……没呀……是吗……”我有些语无伦次。

“你自己没感觉到吗?”春莹说,“我觉得你好像有些怪怪的。”

“前几天生病了,人感觉不是很舒服。现在好多了。”我瞎编道。

“哦,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呢!再过几天就期末考试了,你可要注意身体,现在可千万不能倒下呀!不然,我们学校这艘船就失去平衡了哟!”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如果真的心情不畅,可别憋在心里,要把它发泄出去。我如果心情不好,就会去找雪舞聊天,向她倾诉心中的苦闷,然后和她一起去逛街,或买点东西,这样心情就渐渐顺畅起来了。”

“哦!可是,我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呀!”我想了想,说,“要不,下次要是心里不高兴时,我讲给你听呀?”后面的半句话,我故意加快了速度,以玩笑的语气表现出来。

“好呀,我洗耳恭听。能够成为你忠实的听众,我十分荣幸。”她笑道。

我心里挺高兴的,虽然她的话也有一定的玩笑成分,但隐约地表露出了她对我的至少不是讨厌的那种感觉。

我想了下,本来要含蓄地问她对林坤的印象和感觉如何,忽然,雪舞走了进来,我没敢发问,转了个话题:“就要期末考试了,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这几天,我每天都让学生做试卷,可批改时真叫我丧气,那些后进生的成绩实在是惨不忍睹。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才好。”春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我们班的那些差生,成绩也差得不行。”雪舞插话道。

“农村孩子确实很难教,真难为你们了。就几天时间,我们不能指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后进生的成绩有大幅度的提高,只要不下降就行了。现在的任务,就是稳定中等学生的成绩,培养成绩拔尖的学生。”转化差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仅靠很短的时间内想提高差生的成绩,难比登天。所以,一般最后的复习阶段,我们关注的重点是中等生和尖子生,要是复习得当,方法灵活,这些学生在期末考试中往往能给老师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春莹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期末复习,没什么经验。阿辉,你能不能帮我们找些有用的习题呀?我们现在复习的东西不多,也不够精。我们想要一些以前的期末试卷,这样复习起来针对性更强,效果说不定也好些。”农村学校的教学资源十分匮乏,一些城镇学校轻易能得到的材料,我们却很难拿到。除了消息的闭塞,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好的。我有几个同学在县城学校教书的。我等下打电话给他们,他们学校应该会有许多我们需要的资料。”

春莹高兴地说:“呀,那我们接下来的复习可就有目的性了。以前就像瞎子摸象,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久,林坤、绍影和国敏都陆续来到办公室。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上课铃响,大家又投入了紧张忙碌的期末复习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