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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悄然划过的流星

一   4

2016年11月24日14:57  黄辉鸿

4

中心校有个教导主任碰头会议,也就是学期初各校的招生情况汇报会。开完会回来时,已经八点多了。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就听到里面女孩子“叽叽呱呱”聊天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她们悦耳的嬉笑声。我停了下来,竟然起了小孩子的念头,想听听她们到底聊些什么。忽然,绍影的笑声在背后响起:“门口有小偷,春莹,快来抓小偷啊!”

我一惊,见鬼,竟然不知道绍影跟在我后面。我顿时脸红耳热了——偷听女孩子的悄悄话,也真不是爷们干的事!

绍影紧走了几步,把我推进了办公室:“这个就是小偷。哈哈,你们得严厉处罚他。刚才他站门口不进来,在偷听你们的话哩!”他笑着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椅上,说:“春莹、雪舞,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啊?”

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别听他瞎扯。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女孩在说话,没好意思进来,刚想离开,被这个多嘴的绍影撞到了。这个死绍影——”

绍影指指椅子,说:“坐下吧,我的大主任。今天来了个新老师了,就让春莹给你介绍下吧。我们都与她认识过了,唯有你,姗姗来迟,错过了我们刚才隆重的欢迎仪式。不过这样也好,面对面介绍,印象更深刻。来,春莹,你再次介绍下。”

春莹正喜笑颜开地看着我,然后手搭在了身边女孩子的肩上,说:“她就是雪舞,我的闺蜜,也是邻居。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又用手掌对着我做个介绍的姿势,“这个就是我们学校既高大又帅气的教导主任——阿辉。”

这时,这个叫雪舞的女孩子冲我浅浅一笑。这个女孩子,身材比春莹略高,皮肤白皙,脸颊微红,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有一种宛若天成的大家闺秀之美,确实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绍影站了起来,说:“我先去教室了。阿辉,现在有两个美女坐在你面前,可别看傻了哟!”我刚想“揍”他一下,他哈哈一笑,小跑了出去。被绍影一说,我觉得一个男人坐在两个女孩面前十分的不自在。我干咳了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春莹看了我一眼,说:“阿辉,快跟雪舞讲讲她的功课安排吧!第一节快上课了,她都等不及了!”

我这才想起,今天要正式上课了,还没跟她介绍她的工作任务。我拿出了上次写的教师功课表,说:“雪舞,我想让你教二三两个年级的数学,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要求没?”

她笑笑,拿起了桌上的几本书,说:“其实昨天下午春莹一回来就跟我说了我的功课,还给我带来了这些参考书呢!虽然我以前没教过书,但春莹已经给我讲了很多,我心里有些底了。你看,她都帮我把今天要上的课给备好了。”说着,她把几页纸递给我,“这是早上三年级这个班的上课内容,你帮我看下。”

我顺手接了过来。

这些纸上的字端端正正,里面写满了上课过程、目标、重难点、教学思路和注意事项。虽然有些东西写得不是很科学,过程也有些凌乱,但极大地震撼了我。我抬起头,深深看了春莹一眼,眼神中溢满了感谢和敬佩。她把本来应该由我来做的事给抢先做了,而且做得这么具体、细致、有条理。我拿起笔,稍微把其中的一些内容作了修改和调整,就还给了雪舞,说:“春莹真是个有心人,写得真好。你就按照她的思路和方法,先去班级试一下,放松点,上课其实是比较简单的,只要事先备好课,一节课完整上下来就没问题了。你先去上课,等下我过去看看。”

雪舞想了下,说:“你还是不要来了,我会紧张的。让春莹跟来吧,有她在旁边作指导就可以了。”

我点了点头:“可以。春莹,你就跟她去吧。你的这节课我让别人代下。”

“哦,好的!雪舞,那我们现在下去吧。早点去教室,熟悉下学生,心里有个底。”说着,春莹挽着雪舞的胳膊,拿着那些讲稿下去了。

我靠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着牢牢地贴住了后脑勺,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说真的,春莹对雪舞所做的课前准备很让我感动,虽然我不知道昨晚她在雪舞身边做了什么事情,但肯定付出了很大的辛劳,从中可以感受到她娇小可爱的外表下的那份善良、勤劳和细心。短短数日的相处,让我觉得她应该是个乖巧聪慧、与人为善的好女孩,在现今这种世风日下的社会中,像春莹这样的女孩越来越少了。而今,她正不偏不倚地来到我们学校,这难道真是上天恩赐给我的缘分?可是,她条件这么好,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吗?我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我家住在农村,父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为了给他治病,我们家东挪西借,债台高筑,可最终,父亲还是带着不甘与遗恨走了,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一无所有、摇摇欲坠的家。擦干了眼泪,母亲坚强地挑了养家糊口的重担。为了将我们拉扯大,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可是,她却过度地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如今六十多岁的她,面黄肌瘦,身弱多病,还得不停地靠打针吃药来缓解身上的病痛。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这个家,依旧像霜打的茄子,深处在寒冬之中:兄弟四人,蜗居在两间我父亲在世时修建的旧房子里(二哥后来觉得家太挤了,就在附近租了间房子);大哥家庭变故,夫妻离异,身旁带着一个孩子,平时没什么收入,生活穷困潦倒,难以为继;三哥因为一场事故而长期卧床,痛苦不堪,平时连行走都不方便,更别说赚钱养家过日子了;二哥虽然干活勤苦,起早贪黑,但没有稳定的工作,要养好自己的一小家子,非常的不容易。在四兄弟中,我算最幸福的,工作轻松,又是个“铁饭碗”,但整个家庭贫寒的困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领到微薄的工资后,我得接济大哥,救济三哥,给母亲看病,剩下的钱虽然省吃俭用,也所剩无几了。平时我节衣缩食,把生活的各项开支降到最低限度,能省则省,能略则略。我不知道,几年之后,我依靠节省能积攒多少钱,更不知道未来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必须面对的结婚和买房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我能做的就是咬紧牙根一步一步走下去,尽管前途像大海一样,迷茫看不到边。有时我看似能说会道,好像性格比较外向,其实,我是整天生活在深深的自卑当中,我害怕别人谈父母,比家庭,论收入,有时我宁愿一人躲在角落里独自叹息,也不愿挤在人群中听别人品头论足。我时常想,生活对我们是那么不公,为什么好多不幸的事会发生在我家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我还得凭借瘦弱不堪的腰板硬生生地扛着。我感觉我们这个家,就像是狂风中的柳絮,暴雨下的浮萍,缺少了阳光的温暖和雨露的滋润,有的只是风霜雨雪的笼罩和侵袭。而今,对面春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我怎么敢有非分的想法呢?门不当户不对不说,谁还要惹上那么多的麻烦和累赘呢?唉!想多了徒然伤心,不提也罢!经元、子元老师他们只是和我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而玩笑带给我的只是美妙的幻想,面前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我定了定神,坐直了身子,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脸。我发现我想得太多了。可能这几天别人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春莹,让我的神经太过敏感了。我用两根食指紧紧按着太阳穴,想使自己放松些。

这时,上课铃响了。我看自己这节没课,就想去春莹的班级代她照看下。

刚走到楼梯口,我就看到两个学生正一前一后从一年级教室里跑了出来,后面的学生手上还拿着一根小竹子,嘴里嚷道:“你站住,你站住!”

我一看,脸色马上放了下来,厉声呵斥道:“都给我站住!已经上课了,你们在干什么?”那两个学生听到我严厉的声音,愣了下,相互看了一眼,就急速地跑进了教室。

我走了进来,用手掌重重地敲了下讲台桌,大声说:“都已经是一年级的小朋友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上课铃声响了以后,能在外面跑来跑去吗?”学生齐声道:“不能!”

“对了!”我声音柔了下来:“你们知道就好。现在上课了,你们该怎么做?”

下面的学生马上把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环视下四周,说:“这节课本来是语文课,可周老师有点事暂时来不了了。你们现在可以画画,也可以读语文书,但是不准离开座位,更不准讲话。”

听我这么说,有些学生就打开书包找东西了。可还有些学生,依旧双手平放在桌上,挺着胸,昂着头,双眼无神地看着我。

安静个一两分钟后,下面的声音就慢慢发出来了,起先还只是蝇蚊扰人般的嗡嗡声,不久,就闹哄哄的不成样子。那些原本坐得最端正的学生,现在却是吵得最凶的。

我本来想听之任之的,可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提高了声音,大喝道:“你们在吵什么?都安静下来!”可这次竟然没几个学生听我的,下面的吵嚷声还是像潮水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抓起教鞭,在讲台桌上猛然一敲。“你们谁再吵?再吵我像敲桌子一样敲过去了。”说完,我又有些夸张地把教鞭往桌子上狠狠地敲了几下,刺耳的“啪啪”声像响雷一样接连地从我手下爆了出来。

谁知,我这带有恐吓性的举动非但没让课堂安静下来,反而招来了一些孩子的哭声,有个别学生甚至夸张地“哇哇”大叫。这下,我可有些慌神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是继续这种暴力性的“恐吓”呢还是委曲身段去安慰他们。我从没教过一年级,看到下面的学生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乱蹿乱叫,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当我急得团团转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春莹走了进来。我像是看到了救星,向她吐了吐舌头。

她微微一笑,然后高声叫道:“一、二、三——”学生一齐喊道:“静下来!”教室立即安静下来。

春莹走过来轻轻地说:“雪舞那边我看过了,不错。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在外面听下。这里交给我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道:“那……那我先走了。刚才我不小心吓哭了几个学生,你看……”

“没事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放了下来。我小声地“哦”了下,就从教室里溜了出来,

走出一年级的教室,我感到像是从难以呼吸的囚笼里出来一样,轻松了许多。想不到,一年级的孩子竟这么难伺候,至少比我想象的要难对付多了。看来,一年级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教的了的。

走了几步,我瞥了一下三年级教室,教室的门紧闭着,里面好像比较安静,至少没有喧闹的声音传出来,一切应该都在雪舞的控制之中了。

左右无事,我就在操场上信步而行。转了一圈,我来到了大铁门前,就停下了脚步,凝神向外看去。门前的小河安静地躺在那里,河面波光粼粼,银白清亮。河对岸的田里,密密麻麻的禾苗互相挨挤着,叶子间的亲密摩擦使它们的身躯更显挺拔;那满身的绿色互相叠加在一起,像飘动的地毯一样向远处延伸着,晃晃悠悠、一望无际;又仿佛用浓绿的水墨染过似的,一碧千里,苍翠欲滴。偶有一些鸟儿从天上掠过,但瞬间就飞远了,最后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表,这节课快过半了,应该去看下雪舞上课的样子。于是我蹑手蹑脚走到三年级教室的门外。

透过门轴的夹缝,我看到雪舞正在写板书,然后她转过身,对大家说:“请同学们把黑板上的这些算式抄一下,再列式算一算。看哪个小朋友做得又快又正确,我给他贴朵小红花。”这时,教室里响起了动笔和翻本子的“刷刷”声。雪舞离开了讲台,往学生位置上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看学生的练习,有些做错的就订正下。看她老练的样子,我真难以想象她是以前从未接触过学生和教学任务的新老师。我既欣慰,又更加感激春莹,不知道此前春莹做了多少工作,虽然她也只是个新老师。过了一会儿,学生纷纷举手。雪舞叫了几个起来,回答得都很正确。

“刚才同学们做得非常认真,老师很高兴。我们班同学太聪明了。接下来请同学们翻开书第2页,这里有几道练习,谁会做?看哪个同学是大家中间最优秀的,等下老师要好好表扬!现在开始练习吧!

学生又开始动手做练习了。有几个坐不住了,或东张西望,或说些悄悄话的,雪舞走了过去,在他们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们又安静了下来。

我轻轻地离开了教室。我不敢多听,要是被雪舞或她的学生发现,肯定会打乱她的教学节奏,影响课堂纪律,更会使她产生了紧张的心理的。

我在教室外面踱了几步,就往厨房走去,想看看午餐吃什么。

厨房里,子元老师的爱人正在洗蔬菜,看我进来了,她马上转过头来问道:“阿辉老师,你今年多少岁了?是不是二十三岁啊?”

我一愣:“难道她也要开我和春莹的玩笑?”我吞吞吐吐地说:“嗯……是二十三。怎么了?你想帮我做媒吗?”我想用“做媒”来试探下,看是不是又提到春莹,如果是,我就找个理由逃走。

“是啊,我看你人这么高,长得这么英俊,想给你做个媒。”她把菜洗完了,放在塑料盘子里,用围裙擦了擦全是水的手。“昨天有个邻居跟我说,他有个表姐的女儿,今年二十二了。他表姐想找个有正式工作的女婿。邻居问我有没合适的人选,我想到了你。他表姐家住河东镇,镇上有间房子,家里条件挺好的。那女孩子好像在一家工厂当会计。怎么样,想不想去看下。”

我想了下,说:“我家条件不好,怕高攀不上。”

“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他说了,只要正式工作,人长得高大帅气点,就可以了。”

我不好推辞,只好说:“那好吧。那麻烦你去联系下,看什么时候去看下合适。”

“好嘞!这几天我就去联系。要有什么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我点点头,看了下今天买的几样菜,就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