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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山远望(徐锦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14日14:59 来源:人民日报 徐锦庚

  王殿卿此生拜过两次孔。头一回屈辱,第二次蒙羞。

  且说头一回。1937年7月,日寇血洗廊坊,王殿卿尚在襁褓,劫后余生,沦为亡国奴。6岁上学,校系倭人办,只能讲“鸟语”,不得说国语,祖父愤而令其退学,转读私塾。私塾堂屋供一牌位:大成至圣先师。每天进门,先敬香磕头,后之乎者也。

  悠悠一甲子。异国他乡,再次拜孔,王殿卿已过花甲之年。

  1999年春,王殿卿首次访韩,适逢全国性祭孔(春秋两次),儒道会五百会员,来自全国各地,齐聚首尔孔庙,敬圣人故乡稀客,推王殿卿居首。大成殿前,众人峨冠高靴,曲领大袖,作揖跪拜,娴熟自然。惟他左顾右盼,手足无措,如坐针毡。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若无当年之羞,或无今日精彩。

  立 愿

  王殿卿,从事高教50年,德育教育专家,曾任北京青年政治学院常务副院长、北京青少年研究所所长,现任北京东方道德研究所名誉所长。其矢志儒学,始于90年代初。

  1994年10月,国际儒学联合会在京成立,由中、韩、日、美、德、新(加坡)、越等国和中国香港、台湾地区学术团体共同发起。

  而王殿卿三访韩国,皆奔儒学而去。儒学于韩,被奉若神明,孔庙书院,隐身乡野,孝悌持家,忠信为人。成均馆大学,专事研究儒学;庆尚北道,中国文化登陆处,宋、明遗风尚存,尤以尊孔为荣,自诩“孔孟之乡”。

  香港中文大学,内有新亚书院,国学大师钱穆创办,追崇武训乞学,复兴中华文化,苦心孤诣,艰辛经营。2002年起,新亚与王殿卿供职的东方道德研究所合作,义务培训内地教师。每年,九省千校选50位校长、教师,送新亚免费培训,迄今12载。

  王殿卿喟叹不已。

  2006年12月,经王殿卿等策划,孟子故乡邹城创办中华母亲节。活动结束,王殿卿率众,慕名登谒尼山。

  尼山原名尼丘山,系孔子诞生地,其父母“祷于尼丘得孔子”。北魏时建孔庙奉祀,历代重修。元时建尼山书院,几番存毁。

  眼前的尼山,野草藓苔遍地,太庙孤零空寂,书院墙倒屋颓,惟有古柏苍虬,残留岁月痕迹。

  王殿卿触景生悲,移步观川亭。当年,孔子观五川汇流,一声慨叹,流传千古: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王殿卿立愿重建尼山书院。

  三 士

  2007年6月,国际儒联在京开会。散会当晚,王殿卿邀一批与会者,共商办院大计。众人兴致勃发,群策群议,达成共识,定名“尼山圣源书院”。倡议书上,20位发起人庄严签名,见证人心所向。

  会终人散,王殿卿掏出1200元——会议室租费,乃他个人埋单。

  谁当院长?发起人商议,钱逊举荐:庞朴,牟钟鉴,丁冠之。钱老1933年生人,钱穆之子,国际儒联副会长,书院发起人之一。

  众皆称善。

  庞朴,1928年生,虽是淮阴人,长期在济南,山东大学终身教授、儒学研究中心主任,哲学史家、哲学家。惜乎年迈体衰,不愿担纲。

  牟钟鉴,1939年生,山东烟台人,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教授。

  任常务副院长的王殿卿偕友郭沂,叩开牟钟鉴书斋。王年长两岁,却谦恭有礼,一口一个先生。

  牟先生,当今物欲横流,急功近利,人心不古,道德滑坡,世风日下,令人忧心如焚啊!

  一语触动痛处,引发牟钟鉴共鸣:百年前,中国落后挨打,国民情绪偏激、文化自卑,盲目崇拜西方,否定传统文化。文化基因非运动能铲除,仍在国民血液流淌。只有复兴优秀传统文化,再塑文化生态!

  王殿卿趁热打铁,端出书院计划,热忱相邀。

  哎呀,你看,你看。牟钟鉴指着满地资料,搓着手,一脸歉疚。我承担“985”课题,任务繁重,分身乏术,怕有辱众望,还是另请高明吧。

  牟先生。王殿卿言辞恳切。您是山东人,一心报效桑梓,德高望重,是孔子基金会副会长、国际儒联理事,人脉广,道行深,此等大任,非您莫属啊。

  牟钟鉴沉吟不语。

  王殿卿皱皱眉头,再将一军。连您也袖手旁观,我这老朽情何以堪?还是趁早歇息吧。

  说罢,长叹一声,手一摊,臀一抬,作势起身。

  别,别。牟钟鉴按住王殿卿,一跺脚:罢了,罢了,豁出我这百来斤了!

  一言为定,我当好您助手。王殿卿嘿嘿一笑。请将不如激将,这番火候,拿捏到位。不过,欣喜之余,愧疚暗生。

  牟钟鉴不负众望,亲临泗水,运筹帷幄,采众家之长,定办院方针:民办公助,书院所有,独立运作,世代传承。

  丁冠之招之即来,任执行院长。丁老生于1932年,山东苍山人,先效力中国社科院,后调山东大学任《文史哲》主编,历史学家、思想史学家、儒学传人。

  丁冠之雷厉风行,请来周易名家张晓雨,会同山大教授颜炳罡,顶着满头白发,深一脚,浅一脚,尼山脚下选院址,相中泗水一块宝地,背靠五凤山,面朝颜母山,西邻尼山夫子洞,均距千米之内。

  2008年10月,尼山圣源书院正式挂牌,次年6月破土动工。牟钟鉴、王殿卿、丁冠之同心同德,众皆额手称庆。

  随即,济宁市投资千万,鼎力相助。泗水家底薄,60万人口,财政年收入不足3亿,仍慷慨解囊,提供土地百亩,拨款数百万。

  老教授们喜不自禁,倾力为泗水办国学研修班。王殿卿提醒:孔子不是摇钱树,不能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圣域之乡,要有感激之情,莫有亵渎之意。

  2010年1月17日,首届国学研修班结业。丁冠之上台致辞。旁人诧异:平日容光焕发、声若洪钟,今天怎么步履蹒跚、声颤音抖?

  次日,王殿卿赶往济南,乘火车返京。丁冠之强打精神,执意送至车站。

  临别时,两老深情相拥,互道珍重。王殿卿叮嘱:冠之兄,您已奔八了,岁月不饶人,别逞强。

  丁冠之戏谑:我是80后,比你更年轻。

  王殿卿正色:您气色不佳,别太累,多休息。

  丁冠之一笑:人终有一死,“朝闻道,夕死可矣”,能为绝学献余热,此生足矣。

  没想到,一语成谶,小别竟成诀别,从此阴阳两界。

  3月初,丁老猝然驾鹤西游。呜呼!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噩耗传来,老先生们捶胸顿足,长歌当哭。

  德不孤,必有邻。此时刘示范临危受命,执掌执行院长。刘教授生于1939年,山东淄博人,中国孔子基金会副会长、山东师范大学原副校长。他身患沉疴多年,儿女定居英美,本已在国外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但他毅然选择了回国。

  凤 栖

  书院重立,应者纷至沓来,社会贤达赞助,学者群体办学,不取分文报酬,自编教材,自购课本,用儒家思想,办儒家事业,续前贤“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宗旨。

  书院美名,远播海外。华裔儒学专家杜维明,欣然担任名誉院长。夏威夷大学洋儒安乐哲,临书院授课,一语惊醒梦中人:中国文明五千年,美国文明二百年,大脚何必硬塞小鞋?

  天下英雄,所见略同。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盛赞:中国对于人类文明的贡献,不只有“四大发明”,还有“四书五经”。

  尼山论道,尼山会讲,尼山论坛,尼山体验……多类载体,多彩形式,立足国内,面向世界:10余次学术研讨,海内外学者踊跃;5届书院会讲,国内外大学跻身;海外学者英语讲解《四书》,50多位外籍教师受益;5年研修《论语》,台湾孔孟学会联办,惠及十余省市,培训两千教师。

  影响最大者,属尼山论坛。

  2010年9月,书院首期工程落成。当月,首届尼山世界文明论坛登场,11个国家、30多个国际知名大学和学术机构、170多位专家学者,尼山脚下论文化。印尼前总统梅加瓦蒂、匈牙利前总理迈杰希登台演讲。

  开幕式上,许嘉璐与罗伯特·舒乐,一位是第九、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一位是美国著名基督教福音派领袖;一位是中国著名语言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一位是美国水晶大教堂创始人,华山论剑,纵横捭阖,围绕“和而不同与和谐世界”,探讨社会责任、社会信用、包容多样、和谐共融。一场高端对话,一次儒学与基督教交融,吸引世界眼球,成就世纪佳话。

  书院收获丰厚:成为尼山论坛永久会址。书院门口,矗立“尼山世界文明论坛碑”,许嘉璐撰文、欧阳中石手书:

  文明本即多元,接尊赏习,乃人类进步之所需。今也,精神、社会、环境,危机四布,浮躁欺诈,仇恨遍地,人类危乎殆哉,智者尟不思以解之者,何以论于此地,是乃儒圣孔子诞生之所,国人心中之圣地,孔子所倡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者爱人、孝悌为仁之本、修齐治平诸论,久为国魂,乃中华屡经坎坷而愈进之由也。自当献于世界,而他国文明之精华,亦应为我所取,如是则世界和平有望矣!

  2012年5月,第二届尼山论坛规模更大,20多个国家和地区代表、近百名专家学者,展开54场对话和讨论,列席、旁听者上万人次。

  功德圆满,牟钟鉴身心疲惫。1.81米的个头,体重原先80公斤,两年前肠胃功能紊乱,骤降至53公斤,险些没挺过来。他与王殿卿商议:我等老迈,力不从心,应退作绿叶,陪衬红花,让后生接棒。

  王殿卿欣然附议。

  2013年10月,书院成立5周年,牟钟鉴、王殿卿坚辞。牟钟鉴晓以大义:我俩告退,更是贡献,留下空间,让年轻人自由发挥,从我俩开始,形成交棒机制,代代衔接,薪火相传。

  众人心悦诚服,请牟钟鉴、王殿卿任荣誉院长,刘示范接任院长,颜炳罡任执行院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践任常务副院长,中国社科院儒教研究中心秘书长赵法生续任秘书长,陈洪夫续任副秘书长。

  书院顺利交接,仍由京鲁学者共同担纲,北京是脑袋,济南是身子,泗水是腿脚,天地一巨人。

  这些是官位?非也。是责任,是担当。众人均为兼职,皆当义工。

  见 苦

  书院所在村,唤作北东野。这天黄昏,赵法生和陈洪夫信步进村。村东角,几个小矮房,一人多高,散落地头,状似牲口棚。房的计量,咋不用“幢”?体量太小,用“幢”奢侈,用“个”足矣。

  路边,一个矮房敞着门,二人猫腰钻进。昏暗中,杂草、农具、破衣裳,散落一地,无处落脚。喔,是农家杂物间。二人欲退出。

  来啦?角落里发出人声。

  怎么会有人?二人头皮发麻,睁圆眼睛。床上有个黑影正动。

  啊,哎。二人忙不迭地。

  坐,坐。黑影变大了,坐了起来,原来是个老汉。

  陈洪夫四下巡睃,看到一条破凳,拿起来,搁到床前,刚坐下,吱呀一声,险些摔倒,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立起。

  大爷,您叫啥?赵法生弯下腰,凑到老汉面前。

  老汉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啥?赵法生没听清,耳朵往前凑。

  庞——德——顺。

  噢,噢,您老高寿啊?

  78。老汉比划着。

  身体可好?

  刚死过一回。说罢,一阵咳嗽。

  咋回事哩?

  老汉坐直身子,嘴里呜里哇啦。二人耳眼并用,总算搞明白:

  3个月前,庞老汉下地干活,忽然眼前漆黑,一头栽倒,醒来时,夜已深。想起身,身子不听使唤。想唤人,口里发不出声。荒郊野外,哪有人影?幸亏非冬天,要不准冻死。

  挨了一夜,次日上午,一村妇下地,见状大惊,唤来村民,七手八脚,弄到医院。医生查了查,摆摆手:中风,这病,没救,弄回家,该吃吃,该喝喝。弄回家后,躺在床上,天天数日子,等死。没承想,躺了仨月,居然好转,只是口齿不清。

  人贱,命大,嘿嘿。庞德顺咧开嘴,露出残齿。

  你儿哩?陈洪夫坐在床沿。

  儿?嗯嗯,另过。庞德顺哼哼唧唧,更加含糊不清。

  你有儿,咋一个人住这?这是牲口棚吧?赵法生指了指。四周墙上,龇牙咧嘴,到处漏风。

  啥牲口棚?老人房。庞德顺似乎不悦。

  啥老人房?赵法生不懂。

  咦?老人房不懂?俺这,年纪大了,都和子女分开,单过,住老人房。俺周围这些,都是老人房。不光俺泗水,曲阜、鲁南都有老人房。庞德顺心平气和,一副认命模样。

  赵法生听罢,心里刺痛。他是潍坊青州人,潍坊农村陋习,子女成家后,住正房,老人住偏房。为这,他还觉得不妥。想不到,鲁南习俗更陋。

  赵法生忽然记起一篇报道:

  2009年,3名大学生历时俩月,深入曲阜南辛镇43个村,探访两千多家庭,调查1186位老人,得出一组数据:与儿女分居者,占72.2%;三餐不饱者,占5.6%;衣着破旧者,占85%;生活必需品不全者,占90%;丧失劳动能力者,占89%。每个村的村外树林或空旷处,都有“躲儿庄”。“躲儿”原因不一,有被赶出家门,有为“躲清静”“眼不见心不烦”。

  事后,赵法生找到村支书庞德海,掏出2000元,资助庞德顺。

  庞德海说:这钱,我存着,隔俩月,给他200。

  怕他一次花完?

  嘁,他哪舍得?是怕……庞德海欲言又止。

  他不是有儿吗?

  儿?庞德海支开话题:孤寡人,没儿女,五保户。

  政府没照顾他?

  每月补贴500,本来够花销,可……庞德海又踩刹车。

  明明有儿,咋是孤寡?赵法生揣着疑惑,进村打听,套出实情:有个螟蛉子,不如没有。

  怪不得庞德海吞吞吐吐。

  赵法生细摸村底,心生凄凉:75岁以上老人,多住老人房,有钱是儿爹,没钱儿是爹。老人病了,没钱治,硬抗慢拖。有个老太死了,儿子去姥家报丧,姥家问,得啥病?啥时没的?一问三不知。有家富户,跑运输,家有4台车,爹交新农合费,每年五六十,竟不肯给。

  尼山脚下,孝道故里,尚且如此,其他农村呢?赵法生心里灌了铅。

  效 贤

  唉,伦理破坏,亲情淡漠,文化失调。赵法生嘴上念,心里痛。

  此语,非赵氏创造,乃大儒之言。

  80年前,梁漱溟深入山东邹平,耗时7年,推行乡村建设,以儒学改造社会,从一县扩至十几县,海内外影响深远。邹平受益至今,民风淳朴,百姓开化,经济殷实,上市公司多达8家。

  200年前,英人欧文远涉美国,筹集15万美元,购置3万英亩土地,聚集上千人,兴办“新和谐公社”。仅3年,土崩瓦解。

  赵法生是哲学博士,研究梁漱溟。梁公称,中国乡村最大挑战之一,是伦理破坏和文化失调。如今,梁公言犹在耳,乡村问题更甚。

  赵法生与同道商议:效仿梁漱溟,推行乡村儒学,传播儒家思想。众人纷纷叫好。

  百善孝为先,就从孝道破题。赵法生找出《弟子规》,重新注释,掏5000元,印2000册,为村民办班。

  庞德海挠头:这年头,没补贴,谁愿开会?党员会都叫不齐。

  你就说,凡来听课的,发书本,发肥皂,发毛巾。赵法生眨眨眼。

  2013年1月16日,赵法生开讲第一课。果然,冲着肥皂毛巾,来了上百人。不过,多为老弱妇孺。

  赵法生口才好,满篓故事。一堂课下来,台下稀里哗啦,眼泪鼻涕一把。

  揩掉眼泪鼻涕,揣上肥皂毛巾,有人凑上前:大兄弟,啥时再办班?

  咋了?赵法生装糊涂。

  俺们还想听。

  过俩礼拜吧。赵法生吊起胃口。

  咋恁长哩?

  庞德海眉开眼笑。

  王殿卿、刘示范、颜炳罡、王连启、张颖欣、孔为峰,纷纷下乡,踊跃登台。

  一辈子三尺讲台,颜炳罡得心应手。这回,遇到新难题:给博士上课易,给农民讲课难,若是听不懂,懒得提问,拔腿就走,请也不来。

  为师者边教边学,琢磨出道道:少讲天边,多讲身边;少讲本本,多讲故事;少讲大道理,多捣心窝子。若把自己当教授,乡亲把你当外人。

  青年教师张颖欣,经验不如教授,敬业精神可嘉。每次下乡,套上旧衣裳,装束随俗,甚至穿母亲衣服,免得乡亲生分疏远。

  课余,教师们走村串户。进门时,哪怕凳上有灰,也弯腰就坐。喝茶时,哪怕杯里有垢,也张嘴便饮。遇到有难处的,捐钱捐物,帮一把。

  开始,乡亲见老师,恭敬称教授。久之,老远打招呼:讲道的兄弟来啦。拉到家里,端出花生瓜子。

  梦 醒

  《弟子规》开讲第二课,溜进一村妇,五十上下,蹑手蹑脚,坐在末排,低头聆听。

  讲孝道,她咋来哩?有人侧目。村里调地,她偏不肯,当街骂干部,还唆使婆婆骂。婆婆说,人家都肯,你不肯,俺咋好意思骂?她呲裂发指,挥手一巴掌,当众掴倒婆婆。

  课后,有人暗语赵法生。

  赵法生乐了:好事好事,只要她坚持听,准能洗心革面。

  果然,半年下来,整个人都变了,三轮车载着婆婆,串亲戚,逛集镇,还买新衣裳。家里盖房,婆婆烧水泡茶,她拦住说,你凉快凉快,俺烧就行。人家夸她,她脸一红:现在不孝老人,老了没人孝俺。婆婆乐得印堂发亮,老脸放光。

  教授《弟子规》一年,再进北东野,赵法生、陈洪夫喜上眉梢:撒泼骂街少了,弃爹虐娘少了,小偷小摸没了。原先,村民拉呱,脏话连篇。现在可好,雅语张口就来。评选好媳妇,有人赞:“道人善,即是善。”有人练书法,旁人夸:“有余力,则学文。”

  官庄有壮汉,贪杯中物,三两下肚,指桑骂槐,撒疯耍横,多年好街坊,不够他一顿骂。村支书汤金金治不了,想出一招:他一开骂,就跑回家,打开高音喇叭,看谁嗓门大!

  这天,汤金金颠颠跑到书院,要请大家客。

  啥喜事?母猪下崽了?众人逗他。

  《弟子规》真管用,赛过大喇叭。汤金金眼睛眯成缝:今天我回村,那小子又喝高了,拦在街口,摆开架势,正要开骂。我问他:你学了4个月《弟子规》,还好意思?他愣愣看着我,嘴巴张了几回,硬憋了回去,瘪一瘪嘴,低着头回家了。

  去年腊月,听课完毕,一个小伙上前,拽拽陈洪夫袖子:陈主任,书院缺人手不?俺想当义工。

  咋想当义工?陈洪夫问。

  小伙脸一红:俺在外地打工,放假回来过年,今天第一次听课,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真想上台认错。原先俺总怨爹无能,只会土里刨食,自己投错胎。现在想想,爹真不容易,身体不算好,天天出大力,养活一家人,还盖起新房,不都是为了儿女吗?以后俺会好好孝敬他。

  庞德海说了件趣事:以前,打工的人回村后,神气活现,胡吹海侃,村里人啧啧直夸,羡慕他们有见识;现在,他们回村后,却遭爹娘儿女笑话,说他们光认钱、不认人,“人不学,不知义”哩。

  这天,赵法生陪客进村,巧遇庞兴昌夫妻和泥抹墙。

  大兄弟,今天不讲道,咋有空来哩?老两口热情招呼。

  客人问:你们学过《弟子规》?

  老伴掸掸尘,接过话茬:学《弟子规》,好!现在的娃娃,学倒是上起嘞,肚里有文化,眼里没别人。

  老汉急趋一步:再不学《弟子规》,儿不认爹,爹不认儿,都乱套喽。

  老伴又抢前一步:对,不光俺村要学,别的村也得学。

  夫妻俩一唱一和,说相声般,逼得客人步步后退。

  客人瞅瞅赵法生,满脸狐疑:你导演的?

  赵法生哈哈大笑:我哪有这闲工夫?

  笑过之后,心里释然:“善相劝,德皆建”,一部蒙学读物,尚能有如此魅力,儒学博大精深,若能普及推广,重建伦理秩序,再塑文化生态,何愁?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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