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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民》部分连载(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30日12: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高满堂

  日头刚升起一竿子高,瞎老尹就来到老槐树下拉响了钟。马小转跑着喊:“大鞭对连枷,牛和驴又要架啦!”一帮村民跟在她身后跑着。

  牛三鞭和老驴子已经在黄河滩上摆开决斗的架势。村民围观二人大战,议论纷纷。马仁礼和乔月在远处观看。赵有田等人拖来磅秤,摆弄着定盘星。吃不饱牛有粮向马小转套近乎,偷偷给小转儿肉蛋儿吃。小转儿咬了一口,挺香的,问啥肉的?吃不饱嘻嘻笑着说是猫肉。马小转吐了,大骂吃不饱天杀的找死!她捶打吃不饱,吃不饱一边跑一边喊好心赚个驴肝肺,这娘们儿真难伺候。

  杨灯儿悄悄问牛有草,他俩架希望谁能赢?牛有草说:“当然是我爹。”

  杨灯儿说:“我也是,要不然咱俩成不了亲,可就怕我爹输了面子上挂不住,说不定闹出个三长两短的。”牛有草让杨灯儿放心,他爹心里有数,不会让灯儿爹下不来台。

  赵有田给老驴子打气说:“叔儿,我看了,您这身子骨儿,这手绝活,胜过牛三鞭不在话下。”地里仙牛忠贵摇头感叹:“唉,煮豆燃萁,相煎何急?这必定是一场鏖战!”

  赵有田喊:“老少爷们儿,今儿个牛大叔和杨大叔约好要比画比画,两位各自拿出绝技,比画三个回合。第一回合比力道,砸地秤,现在开始。两位大叔,谁先登场啊?”

  牛三鞭让老驴子先来。老驴子让牛三鞭先来。牛三鞭说声献丑了,甩起鞭子,一鞭子砸起二百斤的秤砣。观者叫好。牛有草和灯儿很高兴。老驴子走进场地,抡起连枷,砸起二百五十斤的秤砣。场下爆发欢呼声。牛有草和灯儿吃一惊。赵有田宣布,第一回合杨连地叔胜。

  第二回合,比准头,两位做准备。吃不饱等人搬到场地一个坛子,坛子里装满水,水上漂着一粒麦子。这一回合要求用鞭子或者连枷取出麦粒,不能损坏坛子。牛三鞭大步进场,瞄了瞄,挥动鞭子,鞭梢呼啸,宛如灵蛇吐信,取出麦粒。

  一片叫好声。牛有草和杨灯儿都笑了。老驴子出场,一连枷下来,把坛子打碎了。

  赵有田宣布,这一回合牛占山叔胜。

  第三回合,大鞭对连枷。两人要面对面站着,鞭子缠连枷,二人用力扯拽,不管用什么办法,一袋烟的工夫,谁的脚动了地方谁输。二人上场,牛三鞭拽着鞭子杆,老驴子拽着连枷杆,二人使劲往自己怀里拽,一袋烟工夫谁的脚也没有动地方。

  地里仙牛忠贵走出来说:“诸位,我看他们俩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都是黄河滩响当当的人物,何必要分出雌雄?都松手吧。”

  牛三鞭一松手,老驴子没留神摔倒了。牛三鞭扶起老驴子。老驴子气愤地一定要比出个山高水低。牛三鞭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老驴子大骂:“牛三鞭你个孬种,给我站住!咱俩大战三百合,胜不了你我给你当儿子!”牛三鞭随口说:“拉倒吧,你给我当儿子,我就得绝后。”

  这句话正戳到老驴子的伤疤,他气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浑身发抖,突然追过去喊:“老不死的接家伙!”说着挥起连枷,朝牛三鞭甩去,连枷重重打在牛三鞭后背上。牛三鞭身子晃了晃,又站住了,他转身望着老驴子,一口血喷出来,倒在儿子牛有草怀里。大伙围着老驴子纷纷谴责他不地道……

  马敬贤听儿子马仁礼讲杨连地把牛占山用连枷打吐血的事,琢磨半天,知道牛占山的命不长了,就让马仁礼拎半升麦子给牛占山送去,临走前让他吃点好的。马仁礼觉得半升麦子拿不出手,还是给半袋子白面合适。马敬贤犹豫半晌,咬牙同意,可又怕热脸贴上冷屁股。因为老牛曾经是他家的长工,他面子上和老牛热热乎乎,背地里也没少让老牛闹心。这时候去关照他们,怕人家不领情。架不住马仁礼一再说现在需要人缘,马敬贤才让儿子提着半袋子面去看老牛。

  马仁礼来到牛家对牛占山说:“牛叔,我爹说,您在我家干了大半辈子,相处得不错,听说您伤着了,好一阵儿难过,说要来看看。谁知是因为难过啊,还是因为别的,咳血了,身子不方便,就打发我来看看。”牛有草忍不住说:“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爹坑害我们,哪有今天?滚!”

  马仁礼把面口袋放到桌子上:“好,我走。老牛叔,这是我爹的一点心意,还有,我带来了云南白药,您好好养病,改日还来看望您。”说完灰溜溜走了。

  牛有草要把面袋子扔出去。老牛让儿子赶快给烙张葱花大饼,他流泪道:“啥都别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爹小半年没吃面食了,不能临走空着肚子,要不没力气过奈何桥、爬望乡台啊!”

  牛有草把烙好的白面大饼拿来,老牛抱着大饼狼吞虎咽地啃着,边吃边对儿子讲,吃上白面大饼死了也不亏,比他爹的命好,他爹临咽气就想吃不掺野菜的窝窝头,到底没吃上就伸腿了。

  老牛吃过白面大饼睡了一觉,到黄昏真的不行了,一口接一口捯气儿。牛有草给爹捋着肚子,老牛断断续续和儿子交代后事。他说他这辈子对不住儿子,儿子这么大岁数还没娶上媳妇,看来要断子绝孙了。他对不起儿子的娘,那年伤了她的心,她一气之下朝北面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辈子没跟她过够!他还说儿子的胆太大,小时候就敢用秫秸捅庙里的土地佬儿,长大了和人比胆大,敢在坟地里睡棺材,以后胆儿小点不吃亏。他最后嘱咐,这一回老驴子下黑手使阴招,名声恶臭,村里人瞧不起他,千万不能娶灯儿!老牛说:“你要是不答应,我死了也不闭眼,就瞅着你,瞅死你!”

  过了一会儿,老牛要去茅房拉屎,牛有草背起爹走出屋子。可是,出了屋子,老牛说不去茅房,要到他家的八分地里看看。牛有草背着爹走到地里,老牛指着地里的三棵枣树告诉儿子:“你祖爷爷,你爷爷,都埋在这儿。当年,这三棵枣树连带这片地都姓牛,可你爹我没守住。当年我苦苦哀求马家,才留住中间这棵老枣树,我死了以后,也要埋在这儿。我要守着老家儿,活着的时候穷,顾不上祖宗,死了我给他们尽孝。咱家就这点地和这棵树,这棵树你要是守不住就不是我儿子,等哪天你死了想要进来,我一脚把你踹出去!”

  老牛要拉屎,他让儿子离远点,然后解开裤带,蹲在地上,不停地搓着地里的泥土。他方便完了,轻轻松松地喊了声:“妥了!”说完轰然倒下……

  晚上,马敬贤听儿子在堂屋里说牛三鞭的事。他对儿子说:“你老牛叔到底走了,真舍不得啊!”说着掉出几滴眼泪,“可惜呀,多好的车把式,这么多年,他在咱家赶大车,车赶得好啊,那鞭子能抖出一串花来,十里八里都听得脆响,那力气,给头牛都不换。”

  马仁礼也记得,他小时候看到家里两头牛打架,怎么都分不开,牛三鞭一只手抓住一只牛犄角,活生生给掰开了。一坨豆饼,他三鞭子能给打断!场上铺着橙黄的麦捆子,他一阵鞭子,麦捆散了,麦粒掉了,麦壳脱了个精光锃亮,直接就能磨面。马敬贤决定明天要去最后送送牛占山。

  外边传来乔月唱《 苏三起解 》的声音。马敬贤侧着耳朵听乔月唱戏,心里疑惑,追问儿子,乔月到底是干什么的?马仁礼只好承认,乔月以前是草台班子唱小戏的,后来不唱了,念了书。不过乔月和别的戏子不一样,东北沦陷,她孤身一人跑到北平,没有办法才唱戏谋生,后来他帮她读了书。她经常到学校图书馆看书,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他发现她是个爱学习有追求的女孩,渐渐地就建立了感情。

  临睡前,马仁礼敲乔月的屋门,说是有事要进屋里说。可是乔月没开门,让马仁礼明天再说。马仁礼告诉乔月,是想商量商量结婚的事。可是乔月推说,兵荒马乱的,婚事先不着急,等这场仗打完再说。屋里的油灯儿熄灭了。马仁礼望着屋门口心里明白,乔月已经不是在北平的乔月了。

  翌日,牛家院里摆着一口白皮薄棺材。牛有草披麻戴孝,擦着泪水。乡亲们看着棺材满脸悲戚。地里仙牛忠贵用拐杖戳着地,悲怆地感叹牛占山不该走这么早,大事还没办完。

  马敬贤带着马仁礼来吊孝,他几步小跑到棺材前,扶棺哭泣着:“老伙计,没想到三日不见,你就命赴黄泉,这是怎么了?咱们东伙一场,我舍不得你走啊!这些年,你给我马家出了不少的力,开春往地里送粪,夏收往家里送麦,秋天赶着马车粜粮,冬日里你拉着我走亲戚。你是黄河滩百里挑一的车把式啊!大鞭子一甩,麦香岭谁不说你是个人物!老伙计,你对马家有功啊!咱们虽然是东伙,老哥儿俩说得着啊!逢年过节,咱哥儿俩时不时喝壶小酒,说麦香岭的人情世故,论黄河滩的英雄人物,有说不完的话,真想再听听你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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