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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我想让大家记住陈廷敬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05日16:30 来源:湖南作协

  右手:王老师,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中抽时间出来接受我的采访。

  王跃文:你客气了,坐在一起聊聊也挺好啊。

  右手:首先向您表示祝贺,听说《大清相国》发行后,走得非常不错。

  王跃文:谢谢。

  右手:您以前的小说主要写的是现代的故事,这一次为什么忽然开始对古代的历史感兴趣了呢?是因为经常被人说讽刺当代社会而刻意回避吗?

  王跃文:我不需要回避什么东西,只是偶然的机缘让我对陈廷敬这个人物感兴趣。康熙皇帝对陈廷敬的评价是:宽大老成,几近完人。这是这个人物的基本性格。但官场是复杂的,如果完全如康熙评价的这样,陈廷敬只怕在官场呆不下去,不可能为官五十多年老死相位。这中间就有文章啊。

  右手:是什么原因促使您选择了清朝作为时代背景,选择陈廷敬作为主要人物来写呢?

  王跃文:我归纳了这么四句话:清官多酷,陈廷敬是清官,却宅心仁厚;好官多庸,陈廷敬是好官,却精明强干;能官多专,陈廷敬是能官,却从善如流;德官多懦,陈廷敬是德官,却不乏铁腕。中国百姓有着很重的清官情结,但自古以来很多清官却又是酷吏,海瑞就是典型的例子,他甚至要皇帝恢复剥皮酷刑。因为清官往往以道德高尚者自诩,总以为自己无私无畏干的都是好事,免不了呈一已之意气。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按照法律办事的能官,而不是古代意义上的清官。陈廷敬是清官,却并不酷。

  右手:其实明朝的官场更腐败更有意思,你接下来会写明朝的官场故事吗?

  王跃文: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但我注意到您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似乎我是反腐专家。不是那么回事。一个作家,写作觅生,秉承良心而已,哪担负得起太多的责任。不是不愿意承担,而是没这个能耐。至少我无能为力。

  右手:大清官场毕竟离现在有三百多年,谁都没有亲身经历过,而您的作品一向以“说真话”令人称道,这次的“真话”该怎么说?

  王跃文:我写的是历史小说,而不是历史。历史同历史小说显然是有区别的,写小说必须虚构。我不赞同有些历史学者苛刻地看待历史小说。人们习惯上把《三国演义》看作历史小说,但它能同《三国志》对照着读吗?如果按现在有些学者的观点,《三国演义》简直荒唐可笑。说到讲真话,其实只是我的小说客观呈现给人们的印象,我写作的时候倒没有这么功利,不过是真诚地写作罢了。

  右手:您这部小说的虚构和史实的分量是怎样的?或者说有几分史实几分虚构?

  王跃文: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人们在阅读现代题材小说的时候,不会想到虚构了多少,真实的有多少。为什么对历史小说就有另外的标准呢?陈廷敬是康熙王朝的名臣重臣,但他为人谨慎,留下可供研究的资料并不太多,倒是从同朝大臣留下的文字里可见蛛丝马迹。这一方面是我写作的难度所在,一方面又为我虚构人物形象提供了很大的空间。

  右手:小说的切入点是科举舞弊案。无论是山西的乡试,还是北京的会试,都存在着比较严重的舞弊,这是否意味着在您看来,那个时代的人才选拔环节就存在着十分严重的问题了?

  王跃文:清顺治十四年山西并没有发生科举舞弊案,我这里是接花移木。可以说,这部小说中间接花移木、无中生有的地方很多,我觉得这并没有违背小说创作的规律。关键是看对塑造人物是否有利。清朝出现过几次大的科举舞弊案,最著名的江南科场案和顺天府科场案,受查处的人特别多。您提的这个问题牵涉到对科举制度的评价。我不赞成对科举制度全盘否定或过于贬低,从整体上说科举制度是中国古代的重大发明,对维护社会公正、保持社会活力以及选拔人才做出过重大贡献。但是,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这个制度越到后来问题越多。

  右手:小说里有一段康熙想建“圣谕碑”未遂的故事,在一个专制时代,真的有阻止这种通过“教化”来进行的个人崇拜的力量和行为吗?

  王跃文:这个情节是我虚构的,但史料记载确实有的地方提出建龙亭,却被康熙自己否定了。康熙总体上是位开明的皇帝,史载当时陕西巡抚提出修复长城,康熙说:长城虽固,当年我大清照样长驱直入,问鼎中原,重要的是全国军民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所以,康熙皇帝不同意修复长城,认为这是件劳民伤财的事。同现在普遍存在的各地不惜成本搞形象工程相比,康熙皇帝比现在有些官员好多了。

  右手:在《大清相国》中,您写了许多官场贪腐案,但最后处理的结果往往是职位最低的成了替罪羊,被杀头。而第一责任人往往只是罢免或者降职了事。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结果呢?

  王跃文:这应该是历史上真实的“潜规则”,而且亘古未变。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自古而然。康熙性格很复杂,有时候对臣工特别严厉,有时候又显得过宽,都因时因人而异。这是封建体制本身存在的问题,所谓乾纲独断。

  右手:在书中有一个为了打噶尔丹而实施的“大户统筹”征税政策,虽然这样很容易造成土地兼并,更利于大户盘剥小户,但康熙还是下令实施这一办法。这些大工程的荣耀和辉煌后面,往往是被历史所忽略的民生苦难,您将更多关注放在了这一层面,是出于什么考虑?

  王跃文:中国封建王朝一直没有解决财政体制问题,完整的财政体制都谈不上,更谈不上科学的财政体制。所以封建王朝在税赋征缴问题上,朝令夕改、政出多门的情况比较常见,朝廷或地方到底是横征暴敛,还是与民休息,都看碰着的皇上和官员的好坏,也看朝廷遇着什么事情。比方到了晚清,因为打太平天国,朝廷拿不出银子,就出现了所谓“厘金”,其实就是乱收费。

  右手:您这本书的康熙形象,有很多毛病和缺陷。比如,从小就被高士奇这样的“名师”愚弄,做皇帝后被王继文这样的“干员”欺骗,判断力似乎很成问题?在您的眼中,康熙身上还有哪些毛病?

  王跃文:我上面谈到,康熙其实是位很开明的皇帝,但政治是复杂的,有时候皇帝并不是不明是非,而是不会顾及是非。现实的政治利益比是非和真理更重要,政治是功利的。

  右手:很多作家和编剧笔下的康熙都是“高大全”的,您觉得为什么他们会热衷于这样塑造明君的造神运动?

  王跃文:我不敢说自己塑造了一个很成功的康熙形象,但相比较时下影视剧中“高大全”的康熙,我笔下的康熙应该说是最复杂的,最有血有肉的。历史上确有明君,康熙总体上讲就是位明君,他的问题主要出在后期。老人政治害死人,自古如此。至于有些人的造神运动,我是不以为然的。

  右手:在我看来,您写的陈廷敬其实也有点“高大全”的倾向,是中国专制社会中一个近乎完美的知识分子形象,才华、才干、性格、品德都是上品,他寄托着您的理想吗?

  王跃文:我塑造的陈廷敬并不是高大全的,他有时也委曲求全,有时也违心办事,有时也投鼠忌器,不像老百姓喜欢的海瑞或包拯。比方他到山东查富伦假报丰收一案,却并不参劾富伦,反而还去帮他。因为他知道,富伦同康熙渊源太深,如果冒冒失失参富伦,不仅人参不下来,该干的事也办不好,自己要吃亏,百姓也要遭殃。但陈廷敬的才华、才干、性格、品德确实都是上品,中国历史上效法圣贤为人处世的知识分子确实不少。我们现在只能感叹世风日下,今不如昔。

  右手:聊聊这本书的写作过程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什么时候写完?您主要参考的历史资料是什么?写这本书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借古人之杯酒,浇心中之块垒吧。是激动?平静?痛苦?愤懑?还是别的?

  王跃文:这部小说从2005年开始动笔,大概写了两年,可以说是我长篇小说写作时间最长的。主要是因为需做些史料准备,而我的史学修养很薄弱。我翻阅了相关的《清史稿》,读了大量清人笔记,细读了康熙朝实录。康熙在位六十年,哪天发生什么事,大臣们是怎么上奏的,皇帝是怎么处理的,我都细细看了。这个工作相当费神费时。现在小说摆在读者面前了,里头谬误之处肯定仍然不少。我只是对陈廷敬这个人物感兴趣,这是我写作动机的全部由来。我赞同一句很流行的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那么,当我写作这部小说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太多的历史隔膜。古今一脉相承。

  右手:您写《大清相国》,有人说您跟历史小说的风?

  王跃文:有这股风吗?我没有注意到。但说到跟风,只有别人跟我的风,不存在我去跟别人。不光我每本书都被盗版,而且有两百种以上的盗名书,这说明存在着一股“王跃文风”。

  右手:2000年的时候您被下岗分流,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当时您是什么心情呢?

  王跃文:具体原因当然是我的小说让有些人不高兴,但这个原因不会被他们承认。事过多年,旧事重提没意思。

  右手:弃官从文以后,你的父母、你的家人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王跃文:我的家人非常理解和支持我。我白发苍苍的父母专门跑到长沙,说:过去我们提醒你笔锋收敛些,现在我们要告诉你什么都不要怕,哪怕回老家去,乡下还有几亩地,饿不死你。我非常感谢我的父母。

  右手:你觉得做官和做自由作家,哪一个比较辛苦?为什么?

  王跃文:我感觉做官更辛苦。做个好官辛苦,得任劳任怨,含辛茹苦;做个坏官也辛苦,干坏事也累啊,还得担惊受怕,人家多不容易。当个作家呢?心思纯粹,自由自在。

  右手:您在机关工作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这段人生经验会成为您一生的写作对象吗?您不会担心那些经历会逐渐脱离时代吗?

  王跃文:我并没有打算永远只写官场。

  右手:《国画》在您现有的作品中处于什么位置?是最好的吗?

  王跃文:我不认为《国画》是我最好的作品,我更满意《西州月》。但《国画》对我来说是部最沉重的作品,我为此付出了很多心力,包括我的孤愤、思索及情感,等等。

  右手:有人说《国画》损害了国家机关公务员的形象,你认为呢?

  王跃文:说句粗话:简直放屁!国家机关公务员的形象还用得着别人来损害吗?

  右手:您认为国家公务员也就是所谓的“官”应该什么样呢?

  王跃文:四个字:遵纪守法。法律其实是对人的最低要求,对官员也是最低要求,有人却做不到。

  右手:新书《大清相国》能超越《国画》吗?

  王跃文:我不敢奢谈超越自己,我只是认真地写好每部作品而已。《大清相国》应该是部好看的书,我只能这么说。

  右手:您对《官场现形记》怎么看?

  王跃文:我没有看完《官场现形记》,因为不喜欢。我不喜欢简单暴露的东西,也不喜欢这部小说的漫画手法。

  右手:您对厚黑学有很多研究吗?

  王跃文:每个问题都得回答吗?那么我想说,我没有研究过,只是看过那本书而已。不过现代官场的游戏规则我见得太多了,里头就有很多厚黑的东西。而且有些东西可谓千古一例,于今为烈,故而我写作《大清相国》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历史的隔膜。

  右手:接下来您有什么创作打算呢?

  王跃文:目前正在修整,不久肯定要继续写作。我不写作就会生病,只有写作才能让我保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但是写什么,请允许我不谈。

  右手:您的作品《龙票》曾经被改编为电视剧,《大清相国》看起来也很适合拍成电视剧,有这方面的计划吗?

  王跃文:《大清相国》很快就会开电视,但我不方便透露细节,得遵守游戏规则。

  右手:前几年一直传说你的小说《亡魂鸟》将被拍成电视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王跃文:是啊,当时很多人找着要拍电视,但电视剧得讲究回报,要看观众口味。其实是制片方没真正弄清《亡魂鸟》里面有价值的东西。最近又有制片方在同我联系这部小说的改编。随缘吧。

  右手:好,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祝愿您一切顺意,再次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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