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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炜华:火车火车跑得快(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1日15: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郝炜华

  精神病患者,是列车员与列车长遇到最多的“意外”。同事说,济南至乌鲁木齐的列车,一趟单程,遇到6名突发性精神病患者,那趟车因此得了个“神舟六号”的雅号。青岛至南宁的列车,同样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曾经有男乘客突发精神病,将口袋里的钱抛光后,拿出一把刀子扎进身体,站在座位上大叫:“不许过来,谁过来杀谁!”好事的旅客拥到那节车厢看热闹,列车长费尽心思,才将其刀子夺下,寻找做医生的乘客救治。“可恨的是,男子清醒后,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

  在车内发生的离奇事件,有时候超出我们的想象。一对60多岁的老夫妻拿着学生票坐车。一名逃票的旅客不肯补票,理由是:“下了火车还要坐汽车,补了火车票就没钱坐汽车了。”

  还有更离奇的事情。一位女子为身高超过1.2米的孩子购买了车票,过了没多久却又找业务员退票。为什么?因为她孩子身高不足1.2米。真是叫人难以相信,刚刚在女人眼前测量的,孩子超过1.2米的。重新测量,业务员目瞪口呆,孩子真的不足1.2米,不到10分钟的时间,孩子竟然缩水了。女子用恶劣的词汇谩骂业务员。年轻的业务员忍受不了这种谩骂,从口袋掏出自己的钱塞进女子手里。女子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回到座位。看到全部过程的老太太说:“小伙子,你不应该做这个工作,这个工作太没有自尊了。”

  还是这位业务员,在车厢内遇到两岁的孩子在车门边玩耍,车门不是对开,而是来回反弹式的。业务员眼看着孩子将胳膊塞进车门之间,而车门正在迅速回弹,若被挤上,孩子的胳膊必定残废。业务员想都没想,冲过去,抱起孩子,自己的手指却硬生生挤进门缝。整个指甲立刻充血、发黑,两天两夜的疼痛之后,不情不愿地脱离他的身体。

  业务员给我看了那个手指,新指甲已经长了出来,仿佛被挤怕了,长得歪歪斜斜、凹凸不平。当时,孩子的父亲抱走孩子,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更没说一声谢谢。

  五

  青岛至南宁,地图上就是长长的一段距离。衣着单薄的广西人在南宁市里骑车、走路、说笑、做买卖,还有的坐在长椅上发呆。平日通过书本或视频看到的榕树、棕榈树平淡无奇地长在马路两旁,如同青岛、淄博的法国梧桐。红色的火龙果,黄色的芒果、木瓜,绿色的猕猴桃,仿佛长刺的榴莲,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水果,摆在各个地方,一如北方的苹果、梨。南宁人的普通话说得异常流利,但是一说起方言就像是听不懂的外语。独自在马路上行走,感觉到家的距离与遥远。

  不知道2009年4月1日,第一次值乘这趟列车的小姑娘们是否也有这样的恐惧。她们穿着厚羊毛衫、厚毛裤到达南宁的时候,穿着短袖衫、短裤的当地人肯定会诧异地看着她们。有时候真实比魔幻更加令人不敢相信,她们仿佛一不小心就从冬季穿越到了夏季。行车公寓在铁路旁边,红色的、绿色的列车一趟接一趟驶过。屋内的地板渗着晶莹的水珠。空调用红色的格子布包得结结实实,当地规定:不到六月份,不允许开空调。

  为了这趟开行,为了保证车厢内的清洁,列车长与列车员拿着钢丝球刷“地边”,从下午3点一直刷到夜里12点,累得坐在地板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嘴唇嚅动,却说不出一句话。行车途中,地板必须洁净,没有瓜子皮、碎纸片、烟头。一名列车员累得头晕、呕吐,到了南宁就发烧,打点滴,站着去的,躺着回来。给妈妈打电话,哭着说:“太累了,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苦。一名同事的鞋子都跑掉了。”

  四月份,还不是最苦的时候。七八月份从青岛到南宁一路高温,车外温度30度左右,车内温度则更高,鸡蛋放到车窗边上,不长时间呈半熟状态。一趟行程下来,七八位小姑娘偷偷跑掉了。坚持下来的小姑娘回想那两个月,说:“感觉像做了场噩梦。”

  绿皮车换成带空调的红皮车后,情况得到了改善。领导不再给列车员发小孩子用的痱子粉了,因为脖子、腋窝不起痱子了。小姑娘的裙裤也换成普通的工作服。

  行车公寓后面是个偌大的广场,音乐此起彼伏,跳舞的、唱戏的、拉二胡的、打电子枪的、蹦极的……炎热,造就了南宁人热闹、漫长的夜生活。晚上10点多,稍事休整的列车长与列车员排成两队走出行车公寓,广场上的南宁人依然在唱着、跳着。

  他们沉默地走着,穿过铁路桥、穿过小吃摊、穿过火车站广场,与旅客一起通过安检、候车室,进入站台。列车已经停靠站台,如同守时的不离不弃的情人静候着他们。他们散开,走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开始了新的旅程。

  穿着深蓝色棉衣的老年男子执意在红色木质踏板上睡觉。年幼的孩子趴在地板上吃东西。带着两个月婴儿去岳母家的男子心起歹念,偷走女乘客的钱包,火眼金睛的乘警将他抓获。女乘客执意要送锦旗。

  锦旗、感谢信、临别前的感激是列车长与列车员经常收到的“礼物”。一位儿女在国外的老年妇女受到列车员的照顾,感动地说:“你们真的比我儿子还好。”衣着干净、举止优雅的女人对总忙碌的列车员说:“谢谢,谢谢。”

  有乘客深夜赶到车站,等候列车的来临,只是为了送一面锦旗,因为他的提包遗忘在列车上,被列车员捡到,辗转数日,交还到他的手里。有中年男子买了水果一定要列车长收下,因为他读大学的女儿登车时丢了所有证件、钱,列车长用自己的钱为女孩补上车票,吃饭时送去盒饭。一位坐卧铺的女乘客与男友吵了架,心情烦乱,将果盘里的瓜子皮全部丢到地板上,列车员扫一遍,她丢一遍。到第三遍的时候,女乘客不好意思了,说:“对不起,我心情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有乘客与列车员成为朋友,每逢节假日都会发来短信,给这些一直在路上、一直在行走的“路遇者”送去真诚的问候。

  这是一些令人感到温暖的橙色的画面,与那些不解、误解、不配合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列车生活画卷。

  六

  两名男子一边抽烟一边闲聊,男子说:“列车上的工作人员都是事业编制吧。”又说:“火车上的饭菜肯定是劣质的。”另一位说:“不可能,工作人员也吃那样的饭。”是的,很多列车员不是事业编制人员,而是劳务工。他们在列车上为乘客们尽力地劳作、服务。

  不知不觉地,火车到达了永福火车站。枝叶茂密的树木点缀着这座位于矮山脚下的车站,天空蔚蓝、空气清新、香气飘浮。这是全国著名的“福寿之乡”,全县有30多位百岁老人。在这个寓含着福与寿的美丽地方,我对着列车员举起相机,车队长说:“笑一笑,哎,开心一些。”列车员绽开了笑脸,那是一名19岁的少女,脸上的笑透着青春和羞涩。

  在淄博火车站,我结束漫长的旅程,目送列车驶离站台,继续它的行程。张贤忠、盛显德、张庆利、李亮、吴刚、李允新、张平、乔绪从、龙燕……这是我一路接触到的列车工作人员,他们的身份是铁路最基层的管理干部、工人和劳务工。他们工作在铁路第一线,在服务旅客的同时,背负着人们对铁路运输的期望:每个人都能坐上列车,每个人在列车上都有座位。

  当这些期望不能满足的时候,人们将牢骚、不满、指责、抱怨全部倾倒到他们的头上。他们没有说话。他们像任何普通人一样需要这份工作,要挣钱、要养家、要生活。如果可能,通过这份工作实现人生的梦想。这个岗位、这份工作决定了他们不能说话。

  出行之前的不解、臆测,此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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