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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炜华:火车火车跑得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1日15: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郝炜华

  一

  火车,作为一种意象,常出现在小说、电影、电视剧之中,那些丰富的、绚丽的景象,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列车,如同一节一节小树桩的绿皮车,绘着金黄色腰带的红皮车,牛奶一样从原野上一滑而过的动车,在艺术家眼里不再是交通工具,而是一种文化象征,蕴含了一种美感。在他们的镜头之下,列车消失了原有的体态,与长长的蜿蜒的铁路线,与看惯了欢聚和离别的站台,一起呈现着一种特殊的人生况味。

  不过,这样的列车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在普通男女眼中,列车只是我们要出行时可供选择的一种交通工具罢了。这个一次可以容纳一千余人的巨大容器,带着我们穿山、过河,从北方到南方,从西疆到东海,到达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当我们乘上列车,在车内坐着、站着、躺着或是走动的时候,我们的视线只集中在列车之外一晃而过的景色上。列车之内呢,不停忙碌的列车员,戴着大檐帽、扎着领带、肩章上带着一条杠的列车长,他们是我们旅程中长久的伙伴,可是在各式各样的传言中,我们似乎并不太理解和信任他们……

  二

  从青岛至南宁的列车在原野上快速滑行,两位中年农民工坐在我的身旁。他们没带任何行李,张嘴说话便是一种难闻的气味,这足以令我不喜欢他们。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农民的血,但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转头看他们一眼。

  这趟穿行7个省、停靠36个车站、运程长达3000公里的列车内,60%的乘客是农民,硬座车厢内,这个比例可能会达到80%。它的运行路线,决定了乘客的身份——曹县、菏泽、麻城、阜阳等,都是农民工输出的集中地。这些如同符号一般散落在广阔土地上的人们,扛着蛇皮袋,拿着喝水的大茶缸、方便面,独自或是带着妻子、孩子,聚集到列车这块方寸之地,高速旋转的车轮代替了他们的脚步,青岛、南昌、南宁等城市是他们的目的地,那里有他们想要寻找的生活。

  车厢内的味道极其复杂,随着省份的不同、地域的变化,以及乘客的下车上车,味道也在不停地转换。体液的味道、头油的味道、呼吸的味道、行李的味道、各种食品的味道……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形成复杂的“火车的味道”。

  巨大的行李搁在行李架上,里面不仅有厚实的棉被,也隐藏着铁制、玻璃制品或是能够引发火灾的危险品。各种品牌的方便面盛进塑料袋挂在衣帽钩上。年轻的列车员不停地整理行李,要求乘客拿下衣帽钩上的物品。她们是一些20来岁的年轻女子,来自山西、甘肃、宁夏等地,她们有的是农民的后代,当然也有家住城市的青岛当地女子。这些年轻得如同花朵一般的少女,每人看守一节或是两节车厢,保持着车内的清洁、乘车的秩序还有行李架上行李的安全。

  保证安全,不仅仅是防止行李掉下来,还要发现隐藏在其中的危险品,予以清除。危险品检查就在整理行李时进行,铁器、玻璃制品一定要搁置在座位底下,这样才能防止坠落伤人。这时,一位乘客不理解,大叫:“我的东西想放哪就放哪!你们这是服务吗?你们是管人!”年轻的姑娘一遍一遍地解释,他就是不听,只能把列车长喊来。

  列车长似乎是整趟列车最忙的人了,乘客的吃喝拉撒睡全都得管。列车长得不停地在车厢内巡视,做很多的事情,比如查看车门是否锁闭、捡起旅客丢在地板上的烟头,将靠在热水箱旁的男子叫到旁边。这些事情琐碎而又凌乱。那些乱丢弃烟头的男子,大部分能够接受劝阻,也有一些人会大发雷霆,拿着香烟在车厢内叫:“凭什么管我?凭什么不让吸烟?”或者会说:“我不知道车厢内不能吸烟。”“车内写着提示标语。”“我不认识字。”最后向他解释说:“为了安全。”

  的确,未熄灭的烟头扔到行李、车窗夹缝,垃圾筒或者碰到乘客的衣服,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引发火灾。这样一个盛满旅客的、高速运行的巨大容器,如果发生火灾,那情形简直不敢想象。那名不听劝阻的旅客仍在叫嚣:“烧又烧不死你。”有人看不下去了,说:“公众场合就不应该吸烟。”他才作罢,拿着燃烧的烟卷恶狠狠地来到车厢连接处。

  车厢连接处聚集着大堆的旅客,铺着毛毯坐在上面打牌的青年男女,侧着身子、伸出一条腿站着的抽烟者……白色的气体从他们的口腔、鼻腔喷出,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没有任何处罚手段应对在车厢内吸烟的旅客,除了一遍一遍的宣传和教育。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制止吸烟的旅客随意丢弃烟头,除了批评、教育,除了替他们捡起烟头,即便烟头旁边有一口颜色可疑的浓痰。

  三

  像每个极少出门的居家女人,我盼望这趟旅程,期待火车上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情。然而,一天一夜过去,最初的新鲜感完全消失,疲倦慢慢袭上心头,我才发现原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列车大部分时间在远离人烟的群山、田野、河流旁行驶,特别是进入广西境内,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山洞。白天接续夜晚,夜晚连接白天,它就像大地的一个孤儿,日夜不停地在苍茫天地间独行。

  家,此时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列车长、列车员则极少谈及他们的家人。数次或长或短的交谈,使我感觉他们是一群不要家的人。添乘的队长说,他一个月有20多天待在列车上,他们的正队长几乎成月待在车上。车队长与列车长都是已经娶妻生子的男人,他们说:“与爱人谈恋爱时就是这样,她们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工作方式。如果接受不了,不会跟我们结婚。”又笑言:“我们这种人,不离婚,就是赚了。”

  其实他们对家还是满怀愧疚的:“回家就多干活,到市场买菜,给老婆孩子做点好吃的。”看守卧铺的临近退休的大姐却说:“回到家,俺老公就叫俺歇着,说在外边这么多天,辛苦。”餐车内一位极少言语的师傅说,他的孩子,从来不舍得打,跟孩子待的时间少,总感觉欠孩子的。他与妻子都是列车员,遇到两人都上班的时候,孩子就挂着钥匙自己上学、放学、回家。

  一直在路上,一直在行走,是他们真实的生活写照。上了列车,就是“离地三尺”的日子,只有到站的几分钟才可以接一接地气。其他时间都在列车上,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眼前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耳朵里是连绵不绝的“嚓嚓”声、“咣当”声……

  列车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地方临时停车,它的对面停着一趟同样的列车。餐车内的乘警、餐车师傅立即透过车窗招手,对面亦有列车员、乘警向他们挥手。这是行驶在这条铁路线上的4趟南宁车队中的两趟,它们有幸在漫长的路程中会车,时间不到一分钟。同属一个车队的亲密同事,在远离家乡几千里的地方隔窗相会,彼此微笑,相互注视。

  “有没有夫妻、父子、兄弟隔窗相会?”这样的相会,如果写成通讯报道或是小说、散文,加上煽情的描述,必定催人泪下。他们摇头说:“没有。”

  四

  人流如潮水一般涌来,站在一旁观看,有一种魔幻般的不真实感。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的聚合、离散、蜂拥、消失,无数次的演绎,如同镜头一遍一遍回放。他们有着同样硕大的包裹,却操着不同的口音,向往不同的目的地。

  列车员一边查验车票,一边喊:“注意脚下,注意安全。”我更担心她的安全,那样瘦弱的身体被旅客或是包裹挤下站台,该是多么可怕。记得1990年的一个夜晚,一趟开往烟台的列车严重超员,站台上的乘客非要上车,列车员为了运行安全不让上车,乘客二话不说一把将列车员拽到车下。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个矮小的列车员脸上惊悸、讨好的笑容。

  车厢内立刻拥挤,穿行的步伐艰难起来,很多时候必须贴着旅客的前身、后背才可以通过。“这已经很好。”列车长说:“春运期间,6节硬座车厢,整整走了两个半小时。”“人最多的时候,车厢连接处,两平方米不到的地方,挤了27名旅客。上不了车的旅客骂铁路没有运输能力,上了车的旅客又骂,为什么卖这么多票?”

  众多人选择乘坐火车,肯定有必须的理由。青岛至南宁共3000公里,如果选择乘坐这趟火车,最贵的票是软卧下铺783元,最便宜的票是硬座281元,如果是学生,还可以半价。但要是坐飞机,济南至南宁,打8折也得1800元。公路运输,这样漫长路程的公路运输根本不存在,如果分区段进行,从广西进江西、进湖南、进湖北、进安徽……所有的路段加起来,费用必是不小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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