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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姑嫂塔(白庚胜)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7日19:53 来源:人民日报 白庚胜

  姑嫂塔,建于福建泉州石狮市宝盖山顶。宝盖山又叫大孤山,因兀然独立于陆海之间而得名。它临台海而引南溟,气势非凡,更显东南形胜,并令其上的姑嫂塔出于“高山云端”,“可望商船往来”。蓝天下,碧海边,大孤山,似巨船,剔透玲珑的姑嫂塔宛如一片追云白帆,又像一只海鸥戏桅,说不尽身后的平田广袤、阡陌交通,以及掩映于丛丛绿树中的村村镇镇、厂厂店店……

  宝盖山顶本无塔,原不过一片裸露无遗、且形似女子的自然石耸立其上。随着南宋时期一度繁盛的商贸活动,这里才因当时“若欲船泛外国买卖,则自泉州便可出洋”(吴自牧《梦溪录》)的现实建起一座石塔,并附会以“望夫石”的旧闻,逐渐演绎出一个美丽凄婉的“姑嫂塔”的传说:

  很久以前,宝盖山下住着一户贫苦人家:一对夫妇和丈夫的妹妹。一年,由于灾荒,家中贫困交加,年轻力壮的丈夫决计闯荡南洋,冒死商贩,以解倒悬。然而,他一去数载未归。不知丈夫是死是活的妻子一边操持家业,一边抚养小姑,并常常带着小姑登上宝盖山顶望洋兴叹,盼夫安归。三年后的一天,一只熟悉的帆船终于从天际飘来,望眼欲穿的姑嫂热泪盈眶,鹊桥相会就在眼前。然而,正当丈夫就要抵岸时突然船体触礁,船沉人亡。悲痛欲绝中,姑嫂二人亦纵身从宝盖山顶跃入万丈狂澜,以身殉情……于是,时人哀之,在宝盖山顶建造石塔怀念她们,并称之为姑嫂塔。

  这个传说也见载于明代学者何乔元的《闽书》。只不过与以上民间所传不同的是,书中把塔说成了姑嫂积石所成,也没有商人归来触礁沉船的内容。同样生活于明代的诗人苏紫溪对此的诗证是:“琼树当空出,巨帆带月遥;二妃环佩响,秋色正萧萧”。他更是把姑嫂说成了二妃,季节被确定为深秋。以上两份材料所表明者,无非是姑嫂塔的传说以“八王之乱”后迁入的中原移民传承望夫石为底版,至少在明代已经成型并有了其种种异传。这些异同,只要与《幽明录》中之相关记述作比较便可昭然:“相传,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妇携弱子,饯送此山(武昌阳新县北山),立望夫而化为立石,固以为名焉”。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云南大理,那里虽将“石”变成了“云”,但“望夫石”被白族化为“望夫云”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辨:玉局山上,“妻望夫不至,忧郁而死,精气化为云”(《古今图书集成·山川典》),故望夫之云至今不散。

  至于这座塔本身及其名称,似乎有一个在民间始终称姑嫂塔、在官方称锁关塔在前、称万寿塔在后的演变过程。“望夫石”被石狮化的结果是,最终形成了一塔三名、一塔三像、一塔三教的文化复合体。姑嫂塔贯穿的是儒教贞节观念,锁关塔表现有道教风水思想,而万寿塔所体现的是佛教理念。它们所综合发挥的是祈求幸福、平安、健康的功能,并以人间美德为基础,使之具有从物质到精神都足以作为石狮文化象征的意义。

  形成这种文化特质的原因,主要与闽越地区背倚武夷、面临海洋、中间多江河山峦的自然地理有关,复与那里先是原住民开启本土文化、继而河洛人移入中原文明、后有本地归人与海外来客传来域外精神圣火与工艺技术密不可分。的确,南宋之际,石狮一带曾作为泉州湾的一部分,与70余个国家和地区保持频繁的政治、经济、文化往来,富甲一方,几至“户盈罗绮,市列珠玑”、“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盛况,由此这片曾经的蛮荒之地萌生了建造航标引导商船、确保人货安全的需求。于是,人们便选定雄视晋江入海口处的孤山修建石塔,以资航行,并锁气脉、镇风水,求物阜久恒。

  沿宝盖山盘曲的石径直抵姑嫂塔下,人们便会看到这样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精品:在一方32.5平方米的砂石上,一座秀丽的花岗石塔玉立于危颠。它身高21.65米,一身米黄,从底至顶共五层,八角结构,并以石阶相通勾连;塔体中空,且逐层收缩,既减轻了塔身重量,又节省了大量石材,尤使塔身庄严而不失轻盈;其第一层坐东南朝西北设置拱门,二至五层各造两个门洞,以作采光与瞭望之用;其顶部形若穹隆,并在外壁设神龛,内刻姑嫂二像,突出了她们在整座建筑中的至尊地位;塔身外壁,每层均迭涩出檐,并有回廊环绕;一层的正壁布置有佛坛,所供者为释迦牟尼。但在建塔之初,其神主一定只是姑嫂无疑;二层横梁正中镌刻万寿塔三字,想来也是乾隆年间重建此塔时才刻意所为,借以取代原来的“姑嫂塔”或“锁关塔”之名。徘徨在其四周,犹听涛声依旧,让人痛感旧时“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离愁别恨,并遥想石狮当年。

  可以说,姑嫂塔传说中的姑嫂,乃是千千万万“游移”、“番客”女眷之代表。她们不似京剧《姑嫂比剑》中的樊梨花与薛金莲那样身份高贵、武艺精湛,却也因忍辱负重、心性纯美,成为旧时最广大底层劳动妇女的典型形象,在悠悠岁月中受到普通民众的敬仰、膜拜。这个作品中的男子虽然也是被迫去冒险“贩海”,背井离乡实可哀,但在政权、神权、族权、夫权至上的社会,他尚有一丝挑战命运的机会。而他的女眷则完全不然,除了严守三从四德教子孝亲、承受生产生活的重轭、经受身心的煎熬,她们的命运便只能是把日子坐穿、将大海想干,永远是无望还期望、无助复求助,把未来与希望托付给一个个梦想,即甜美的爱情、温暖的家庭、富足的生活、安全的生命。

  现在的石狮尚有众多的离人,但除了经商、留学、旅游,哪里还有往昔的生离与死别?今天的姑嫂塔下更是归客不断,他们带回的是资金、技术、观念,而不再是飘零异域后的怅惘、空茫和绝望。由于已经拥有发达的交通、电讯,无论归去还是来兮,人们都已切实感受到“天涯若比邻”的快意。

  姑嫂塔,她历尽人间沧桑,曾见证过多少海客充满对中华文明的向往与梦想而来,又带着闻名遐迩的瓷器、茶叶、丝绸而归,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光辉篇章;她目睹过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传去神州的造纸、活字印刷、指南针、火药技术与浩荡世风,同时接回东非、波斯湾、印度洋的麒麟、大象、美玉,以及丰富多彩的异域文化,由此启开中华民族海洋文明的新纪元。

  姑嫂塔啊姑嫂塔,她年复又一年,日复又一日,栉风沐雨、阅尽沧桑,永远说不尽对石狮大地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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