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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爱情故事》(6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3日13: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残雪

  “我们已经将他火化了。”龙思乡对她说,“是他嘱咐我和尤先生的。他说一刻也不要停留。阿丝你瞧,这就是他。”

  龙思乡交给她那个小小的青瓷罐。

  “思乡姐,谢谢你。他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

  “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还询问了那些工人呢。可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大概因为他把自己耗尽了吧。他真是个美男子。”

  阿丝接过那瓷罐,反复地察看,口里发出奇怪的呻吟。

  “你没事吧,阿丝?”龙飞思乡担忧地问。

  “他多么美……”阿丝说。

  “他真是美极了。他在焚化炉里一定站起来了……要不怎么变成了这么一点点?工人说,多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龙思乡遐想联翩。

  “他们真说了这话?”

  “真的说了。”

  龙思乡不放心阿丝,将她一直送到“山茶花小区”的家中。在路上,龙思乡还特意打电话给金珠。她们到家不久,金珠就坐车来了。

  阿丝不愿让好朋友同她一块沉浸在悲痛中,就强打起精神,对她俩讲述了自己在纺纱车间的奇遇。

  “我也听说过虹伯伯撰写纺纱厂历史的事。”龙思乡说,“我还以为历史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生产发展啦,业务啦,产品销路啦之类。没想到虹伯伯将我们的事迹也写进去了,我真是羞死了。阿丝,那本历史真的被捣毁了吗?虹伯伯真的牺牲了吗?他会不会逃走了呢?”

  “车间就那么大,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没地方可逃。他和他的笔记本应该是完蛋了。他抵抗不了那三个恶棍。”

  三个女人都沉默了。然后突然,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原来这也是历史啊,幸亏已经被捣毁了!”

  金珠又补充说:

  “被毁掉的只是一个笔记本。我刚才还看见虹伯伯了。虹伯伯很镇定,他说他不会再去记录历史了,他要创造历史。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呢,原来如此啊!”

  “我们也要创造历史!”阿丝兴奋地说,“我给你们做桂鱼吃!”

  她们三个人一阵风似地涌进厨房,开始忙碌。

  其间阿丝又不时停下来发一阵呆。这种时候龙思乡就向金珠使一个眼色,大声对金珠说:

  “金珠你听着:我也想像烟贩子那样死在幸福中,你说我能不能如愿以偿呢?我想不清。”

  “我也想不清。那是各人的运气啊,怎么能够强求?”

  阿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

  “你们不要演戏了。我慢慢会想清的。”

  吃饭时,三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她们将那装着骨灰的青瓷罐放在餐桌上,频频向它敬酒。

  “金珠,听说你最近结婚了?”阿丝心神恍惚地问。

  “嗯。我找到了幸福。我们三个人都找到了幸福,对吗?”

  “为我们三个人的幸福干杯!”龙思乡说。

  “干杯!!”她们一齐喊道。

  因为手抖得厉害,那酒洒得到处都是。三个人心中都亮着一盏明灯。

  “举报者”没敲门就进来了,他神情严肃地走向餐桌,将那青瓷罐向着自己放好,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您是阿丝的那位朋友吧?我觉得您变了样啊。”龙思乡说。

  “罐子里面的这位先生令人敬佩。”他说。

  他的模样变得很英俊,像一位将军。他匆匆地转身走了。

  “阿丝今后可以考虑这位先生。”龙思乡说。

  “目前他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我还有另外的人可以考虑。”

  “阿丝应该寻找新的幸福。”金珠说。

  “你们瞧,我的幸福在这里!”

  阿丝用筷子指着大汤盆里头的那条桂鱼的骨架说道。她们看见那被吃光了肉的骨架正在汤里头游动,它一共游了三圈,然后停在盆底一动不动了。她们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切切实实可以感到的幸福。阿援与这种幸福完全不同。和阿援在一块时,你感觉不到幸福,只感觉到苦难。但我还是死死地吊在阿援这棵树上,这究竟是为什么?”

  阿丝说这些话时想起了她的母亲,她的目光凝视着空中的某一点。

  “那是因为我们的本性里头都有点疯啊!”龙思乡感叹道。

  她说完之后就突然站起来,说自己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她离开后金珠就告诉阿丝说,老永又找了个年轻的情人。他仍然逼龙思乡同他结婚,但思乡已经打定主意永不嫁人。金珠感到很担心,隐隐地觉得思乡生活中的某个转折点要到来了,凶多吉少。

  “那时在那个大闷罐车间里,我和思乡发誓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说。

  金珠认为自己是三人中命最好的,所以更觉得自己有责任关心她这两个姐妹。她们今天的自由来之多么不易啊!

  “金珠,你不要过于悲观。据我观察。思乡姐是那种总是能把握住自己的人。你想,她都死过一回了,能在困境中坐以待毙吗?”阿丝说。

  “阿丝心明眼亮,也许我是过虑了。”

  金珠脸上的愁容展开了。她向烟贩子的骨灰敬了最后一杯酒就告辞了。阿丝将她送到大门口。

  金珠上了出租车。阿丝一转身又看见了“举报者”。

  “你如果想同你的情人见面,还是可以见得到。”他说。

  “如何去见?”阿丝说话时声音颤抖。

  “滨海大道132号,‘自由港口’最里头那台机器旁,凌晨两点。”

  “谢谢您。”

  阿丝回到家中,看着那个小小骨灰罐子,不觉悲从中来。可她就是不愿意哭,不知为什么。她竭力回忆她在纺纱厂门口遇见阿援时的情景,一下子想起了他脸上显出的残忍的表情。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当时阿丝还替他感到担心,怕他闹出人命案子来呢。却原来他的残忍是针对他自己的啊。那奇怪的失火事件,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被什么东西笼罩着,可是又有另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逼近了。当时阿丝站在那些人当中,心里并不害怕。她总是这样的,身处危险时反倒不害怕了。

  如果先前她知道了阿援的赴死计划,她还会欣然前往“自由港口”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开始她并不知道那就是“自由港口”。她这时才记起她在事发前遇见过思乡姐,她也说了她要去“自由港口”。阿丝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按理说,她应该是去了那个纸仓库的,也许她当时就同阿援站在一块呢。也许她竟然目睹了阿援在火中丧生,可却并没有去施以援手?为什么她刚才一点都没提到自己事发时在什么地方?阿丝将她的态度翻来覆去地琢磨,感到她表现得太平静了,大概她完全清楚阿援的计划。人心是多么深不可测啊。所有的人都知道阿援的计划,只除了她阿丝!阿援这样做,是为了让她今后更加坦然地生活下去?阿丝只能这样想。而且这也符合实情,刚才金珠不是说了她应该寻找新的幸福吗?

  阿丝在家里呆不下去,又走到了街上。已经是下午了,市容显得懒洋洋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她信步乱走,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那个咖啡馆。

  她又看见了那个高个子女服务生。她板着脸,似乎根本不记得阿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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