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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冈山二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9日09:31 来源:素素

井冈山的标语

  四月的井冈山,春雨是如约地下了,杜鹃花却没有如期地盛开。至今还记得,一踏上这片神秘的山地,我就格外在意自己的感官反应。井冈山的确有它独特的风景和画面,经过无数岁月的风蚀雨剥,至今仍保持着属于自己的沧桑和真实。正因为这样,在井冈山逗留的那几天,我的表情始终处于一种凝视状态。

  不少来过井冈山的人跟我说,井冈山的绿色很养眼。可我分明感觉,绿色只是井冈山的盖头,更多的人奔向这里,其实是要撩开它梢上的绿,去看它蕊里的红。井冈山有一个特殊的称谓:中国革命的摇篮。所以,井冈山真正的颜色,应该是红。

  标语,可能是井冈山最鲜艳的一种红。井冈山的标语,故也有红色标语之称。我想,个中理由不外三点:一是标语的创作者是红军,涂写者也是红军;二是刷写标语的涂料,大多用的是红色油漆;三是从标语的内容看,既有革命性,也有鼓动性。

  漫布在井冈山一带的标语,可以用数不胜数来形容。它们不是几条或几十条,而是成百上千条。就是说,凡是红军当年住过或经过的地方,就有标语留在墙壁上;凡是标语多的地方,就说明当年住在这里或经过这里的红军也多。比如茨坪,比如宁冈,比如东固。这里有的地方甚至被命名为“标语村”。大部分村镇的街巷两边、祠堂内外、房前屋后,凡是空白的墙壁上,必定会有一条或多条标语。标语看得多了,我的眼睛就形成了条件反射,每到一个村镇,只要前面有一堵墙壁,我就会怦然心动,直奔而去。

  在当年的岁月里,井冈山尽管是革命根据地,白军的围剿却是一次接着一次,而且每一仗都打得相当残酷,只有极少的一点儿空隙,竟然有人一笔一画地往墙壁上写标语,可见标语的威力是多么不可替代。至少说明,标语是个非常好的表达方式,红军喜欢并习惯于使用标语的表达方式。标语可以直接往墙壁上写,也可以在布上和纸上写,内容直白,方法简单,红军和百姓都能看懂。彼时的井冈山,到处都堆满了干柴,只要有人把标语写到墙壁上,张挂到会场上,马上就能唤起一片大火般的响应。可以说,在革命的非常时期,标语不啻是另一种子弹。

  标语的另外一种,则是口号。或者说,标语就是口号,口号也是标语。非要说出分别,就是发布的形式不同而已,标语要张贴粉刷,口号是振臂呼喊。那成百上千条至今仍留在墙壁上的标语,说不定就是红军某部当年在会场上刚刚喊过的口号。只不过今天的人听不到口号声了,只能端看和思量这些写在墙壁上的标语。

  我发现,井冈山的标语,字号不一,颜色多样。有少量标语用墨汁来写,大多是则用红漆或白石灰水来写,由于里面兑了不少牛胶,这么多年了也不褪色。可是,时间毕竟过去了七八十年,墙壁上的字迹有的清晰可辨,有的则影影绰绰或模糊不清了。站在写有标语的墙壁前,我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幻觉,那一条条标语,仿佛是一支支从不同方向赶来的队伍,或纵或横地悬浮在露天的幕布上,刀光剑影中,个个张大了嘴巴,正在以默片的姿态朝我振臂呼喊……

  写标语,也是在作文章。它属于一种特殊的文体,要想写好也不很容易。当年的红军,一般都是泥腿子出身的农民,上过旧塾读过洋书的小知识分子,毕竟是少之又少。所以,标语的内容有个明显的特征,就是不绕弯子,直来直去,干什么,就写什么。标语的字体则是有繁有简,有的字写得工整有力,气势如虹,有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稚如孩童,有的甚至还有一半个错别字。

  在我的数码相机卡里,储存了好多一路上拍下的标语,随便抄录几条,就可看出井冈山标语大概的样貌:

  消灭屠杀工农的国民党

  打倒反动军阀 誓死杀敌

  捕杀反动首领  捕杀敌人侦探

  红军是为劳苦工农谋利益的先锋队

  彻底实行土地革命  配合红军消灭白匪

  红军官兵夫薪饷一样

  穷人不打穷人

  红军是穷人的队伍  欢迎穷人来参加

  白军士兵要向压迫你们的长官瞄准

  ……

  有意思的是,在红军标语的留白处,我偶尔还看到几条白军写的标语。这说明红军撤退之后,白军就来了,却不知为什么,白军并没有把先前红军写的标语抹掉,而是把他们的标语和红军标语厮混在一起。这几乎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细节,却是我眼见的事实。我就想,原来红军和白军都会写标语,而且都喜欢或习惯于写标语。

  打土豪,分田地。这是井冈山标语中最多见的一条。据说,当年红军最早喊的是“打土豪,筹款子”。毛泽东来到井冈山之后,给改成为“打土豪,分田地”。深谙中国历史的毛泽东,当然知道中国农民的问题就是土地。分到手的钱财,总有用光散尽之时;分到家的土地,却可以年复一年地耕耘和收获。要想让千千万万的农民跟着红军走,给什么都不如给土地。于是,毛泽东只轻轻地改动了三个字,井冈山下便有了分田分地真忙的喜庆景象。

  应该说,人类最早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农民。当这群赤膊的农民用手中的新石器敲开了文明之门,非历史与历史也便有了清晰的分界。中国的地理,注定了中国是一个农耕之邦,为了吃饱肚子,农民们一次次地揭杆起义,几乎成了这个天朝大国无法逃脱的宿命。回头检索一下,几乎每一次的农民起义,都有一句与之相应的口号,内容又是惊人的相似: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喊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中国第一次把农民要求政治上平等的话讲了出来;王小波、李顺起义,喊的是“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在世界上第一次提出了均贫富的观点;钟相和扬么起义,喊的则是“法分贵贱,非善法;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意义在于将前面两次起义喊的口号合二为一,成为第一个要求财富平均和政治平等的中国农民;李自成起义的口号虽没什么新意,主旨却也是“均田免粮”;太平天国起义亦如此:“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天下人田,天下人同耕。”

  ……

  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却是,此前的中国不论发生了多少次农民起义,都只是让这个国家损耗了巨大的成本,并没有真正地治愈过自己的病体。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给旧王朝以沉重的打击,或加速了新王朝的更替而已。统治者之所以害怕农民起义,主要是农民起义的破坏力和颠覆性,在中国还没有一个阶层能够比及。

  毛泽东曾说:中国这个国家,离开农民休想干出什么事情来。这应该是他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摩尔也说过类似的话:在中国,农民在革命中的作用甚至超过了俄国,他们为最终摧毁旧秩序提供了炸药。萨缪尔森则说:人并不总是一声不响地饿死。意思是说,当农民穷到没饭吃的时候,铤而走险必然是其最后的选择。这么说来,毛泽东之所以亲自修改那句口号,就在于他看准了这个国家的病穴,它的土地从来都没有真正公平地分配过。井冈山,应该是中国农民运动的一个成功案例。

  在那些写满标语的村镇里行走,我也曾有意外的惊愕。

  井冈山在吉安境内,而吉安古称庐陵。这里不但是两宋宰相文天祥、胡铨的故里,也是大文学家欧阳修、大诗词家杨万里和黄庭坚及《永乐大典》主编解缙的家乡。只一个吉安,史上就出过二十一位宰辅、十八位状元、十六位榜眼、十四位探花、近三千名进士,素有“文章节义之邦”美称。

  来井冈山之前,我对这一切竟所知甚少,以为吉安也好,井冈山也罢,这里只是盛产红军的地方。我所在的城市有上百家旅行社,每天争着在报纸上打广告,有关井冈山的广告语,我只记住了一句:红色文化之旅。殊不知,井冈山还有如此浓稠的传统文化。当我与古庐陵不期而遇,这一方山水突然间让我充满了敬畏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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