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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31日15: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郭淑梅

  继母梁亚兰与张廷举生有三子二女,这个与继母有着血缘关系的庞大的家庭链条中,因父亲明显的排拒态度,萧红和秀珂无处藏身,只能过早地到社会上流浪。父女、父子感情不合,父亲苛待萧红姐弟,对他俩如同下人,不能就此断定萧红和张秀珂不是张廷举亲生。因此,由张秀珂说给萧军的怀疑,只能说是多年来张秀珂在“冷森森的”的家里积累下的一种“外人”感觉,父亲待他如“外人”如“下人”的做法,与是否亲生并无关系。

  王连喜认为,之所以没把萧红收入族谱,皆因修族谱时,萧红为追求婚姻自由离家出走,“在哈尔滨从事文学创作时,用小说揭露当时地主阶级压迫剥削农民的丑行”。张廷举视其“大逆不道,离家叛祖,侮辱家长”,宣布开除萧红的族籍。在萧红眼里,张廷举并没有在子女面前树立起慈父形象,“父亲待她很坏,使她几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好父亲”。然而,父亲确实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一生经历四个朝代,每个历史时期的选择都看出他为人处事的精明。他生于1888年,1959年去世,终年71岁。在“土改”的狂风暴雨中,张廷举经受了贫下中农的公开审查,由于没有民愤,主动上缴房屋和浮财等举措,他被定为开明士绅,选为松江省参议员。

  萧红关于家世及其和父亲势同水火的对立关系,在自传中也有透露:

  一九一一年,在一个小县城里边,我生在一个小地主的家里。

  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有一次,为着房屋租金的事情,父亲把房客的全套的马车赶了过来。房客的家属们哭着,诉说着,向我的祖父跪了下来,于是祖父把两匹棕色的马从车上解下来还了回去。

  父亲的残忍暴虐贪婪自私,祖父的善良温情体恤下人,都给予幼年萧红打下深刻鲜明的烙印。她所目睹的两种极端的人性表现,让她有了基本的善恶判断。她的一生都倾向于祖父的价值选择,把父亲当作与自己对立的两个阵营里的敌人一样对抗着,保持着爱憎分明的性格。

  祖母范氏精明能干,在大家庭里主事拿事,始终训斥着祖父。萧红为此很不喜欢她。她故意吓唬老太太,可能是淘气,也可能是天性里的讨厌。家里格子窗用油浸过的白纸糊着,祖母有洁癖,不喜欢孩子动她的东西。3岁时,萧红淘气喜欢捅窗户纸,听捅破窗户纸的声音响起来,她就十分开心。“手指一触到窗上,那纸窗像小鼓似的,嘭嘭地就破了。”祖母追过来打她,她越发得意地跳着脚。为让她记着这件事,不再破坏窗户纸,一天,祖母拿了根大针到窗外等她,她刚一伸出手去,手指被针刺痛,跳了起来。

  祖母的屋子有些奇怪的东西,淘气的萧红总是想摸一摸。有金色眼睛的孔雀翎、雕刻着二三十个小人的大躺箱、钟摆是两穗铁包米里面坐着蓝眼珠毛子人的挂钟。祖母告诉她,“可不许用手摸,你的手脏。”

  萧红常到祖母的储藏室翻腾旧东西拿出来玩,这里像是她的阿里巴巴宝库,一些奇怪宝贝的东西,经过她的手一折腾,见了天日,勾起老人们的回忆,也让她通过旧物了解些“家族历史”,留下深刻的记忆。

  那葡蔓藤的手镯,祖母说她就戴着这个手镯,有一年夏天坐着小车子,抱着我大姑去回娘家,路上遇了土匪,把金耳环给摘去了,而没有要这手镯。若也是金的银的,那该多危险,也一定要被抢去的。

  祖母骂她“小不成器”的,但并没有阻止她继续从储藏室里往外捣腾旧物,“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得以重看到这东西,也似乎给了她一些回忆的满足。”祖母的储藏室给了萧红关于家族传承的最早见闻。这也影响到她关于家族和历史的好奇心,以至于思考。

  在她临死之前,病重的时候,我还会吓她一跳。有一次她自已一个人坐在炕上熬药,药壶是坐在炭火盆上,因为屋里特别的寂静,听得见那药壶骨碌骨碌地响。……我就用拳头在板隔壁上,咚咚地打了两拳。我听到祖母“哟”地一声,铁火剪子就掉了地上了。

  童年极度的好奇心和动手欲望,让淘气的萧红颇不讨祖母的欢心。但对可以勾起回忆的东西,祖母倒是完全变了态度,一任萧红去翻腾旧物。祖父更是高兴地耐心地告诉她一些故事,还为她讲解用法。

  比如,她淘弄到一块旧木头,上面还刻着小人、字和花。祖父一边告诉她这是祖上开烧锅时印贴子的贴板,相当于一百吊,一边在板子上刷些墨印些黑贴,又刷些鬼子红印刷些红的供她玩耍。

  祖母储藏室里的各种宝贝强烈地吸引着萧红,不过这些宝贝每一件在她拿出来玩的时候,满足探险欲望后,“坏的坏,扔的扔,也就从此消灭了”。在她看来,储藏室里的东西再好玩,也不如她家的菜园子——后花园。

  我家有一个大花园。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小时候,后花园比之储藏室和家屋都大得多的广阔天地,奠定了她一生的突围,她与祖父结盟了。在后花园里,只有她和祖父两个人相依为命。在家——这个等级分明的空间里,作为孩子的萧红时刻感受到压抑和囚禁,成人规范对儿童的束缚。对于儿童不自由的处境,她无力改变,但学会了转向大自然,求助于大自然。在天地间而非屋宇内,萧红找到另一个属于她和祖父的世界。

  “祖母一骂祖父,我就拉着祖父的手往外边走,一边说:‘我们后园里去吧。’

  一到了后园里,立刻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决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而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

  6岁时,祖母范氏去世。

  萧红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正在后花园里玩耍,天掉落雨点,她想找草帽,突然发现后花园里酱缸上的硕大酱缸帽子为自己挡雨似乎更理想。酱缸帽子太大了,顶在头上很吃力,好不容易摸索着迈过高高的门坎,想让祖父看一看,就叫了起来。大喊着祖父的当口,父亲一脚把她踢翻了,差一点没踢到灶口的火堆上。这件事,萧红记忆深刻。小孩子不懂事,是常有的,但能将其一脚踢翻,足见父亲“狠心”,对萧红没有一点儿怜惜。

  萧红闹着要到祖父房里去住。祖父让她读诗,开蒙就从这时开始。她的慧根,加之与天地万物沟通的灵性,让她与诗格外搭调。

  1919年,萧红8岁那年,母亲年初诞下三弟连富,8月染上虎列拉传染病,也就是霍乱,三天后不治而逝。

  萧红在唯一的一篇“回忆母亲”的散文中记录下母亲逝世前她的痛苦心情:

  母亲并不十分爱我,但也总算是母亲。她病了三天了,是七月的末梢,许多医生来过了,他们骑着白马,坐着三轮车,但那最高的一个,他用银针在母亲的腿上刺了一下,他说:

  “血流则生,不流则亡。”

  8岁的女孩,并不知道母亲去世后,继母马上就会来到家里,那将是一幅什么样的生活图景。这时的她,突然被命运推到一个陌生的境地。

  “母亲就要没有了吗?”我想。

  大概就是她极短的清醒的时候:

  “……你哭了吗?不怕,妈死不了!”

  我垂下了头,扯住了衣襟,母亲也哭了。

  三个月后父亲迎娶继母梁亚兰。梁亚兰出身于呼兰县富裕家庭,《东昌张氏宗谱书》记载“续配夫人梁氏亚兰亦名门女佐理家务具有条理”。对于头婚就当继母,梁亚兰或许心有不甘。她曾对人描述过嫁给张廷举续弦的情景。“我过门时,荣华穿的鞋面上还缝着白布,别人觉得不好才撕掉领到我跟前认母磕头,秀珂是别人把着给我磕的头,我还抱了抱连富算是当了妈。”她这一句“算是当了妈”透露着些许复杂的心理,她可能还没有准备好当继母,想必失去生母守护的萧红更是如此,不知如何应对家庭的巨大变故。出生半年多的小弟连富被送往阿城福昌号屯,由张廷举的四弟家抚养,不久就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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