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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林:农业时代乡村文化的凭吊式书写

——评葛水平系列散文集《河水带走两岸》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8日14:26 来源:中国作家网

  葛水平,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被看作是当下时代一位难得的优秀小说家。然而,只有在读过这部装帧设计特别精美、图文并茂的《河水带走两岸》(北岳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版)之后,我才进一步认定,葛水平,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散文家。其实,早在以小说创作一举成名之前,葛水平就曾经有过时间不短的散文创作经历。或许因为葛水平是以小说创作而知名于文坛的缘故,说到葛水平,人们大多都只关注她的小说创作,都只是把她视为小说家。即使在我,情况也同样如此。尽管此前早就知道葛水平曾经出版过专门的散文集,但因为一直没有能够寓目阅读,所以,自然也就无从领略作家散文创作的风采。我之所以延迟到现在才认定优秀的小说家葛水平同时也是优秀的散文家,根本原因显然在此。

  但是,在认定葛水平是一位优秀散文家的同时,更加令我惊叹不已的,却是葛水平对于北中国乡村生活的强大记忆力。毫无疑问,这部《河水带走两岸》确实带有非常突出的“田野调查”的成分,是葛水平行走沁河的一种具体结果。对于这一点,葛水平自己在后记中也有着明确的说明:“一条河流断断续续走了两年,真要决定走下去时,与约定的时间和行动相去甚远。……在半山腰上,我们议论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既定目的?河流让生命走向文明,我们遗失了什么?”然而,在承认作家这次“田野调查”式的走沁河构成了这部《河水带走两岸》根本写作契机的同时,我们也须得强调,单只是凭着这两年的走沁河,葛水平实际上根本无法完成这样一部颇具规模的系列散文集的写作。忠实于我个人一种强烈的阅读体会,葛水平之所以能够完成如此一部关于乡村文化的散文著作,她那样一种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成长经历所发挥的重大作用,无论如何都不容轻易否定。

  作为与葛水平拥有差不多同样一种乡村成长背景的同龄人,阅读她的这部《河水带走两岸》,首先的感觉就是特别亲切,这一点,可以通过散文语言运用过程中曾经多次重复的一个细节得到充分证明。比如《繁华深处的街巷》中:“有些传说都在王姓家族那棵老槐下开讲,月明在槐树的枝梢间,月明走开的时候,似乎身后的那条巷子永远不再有人走过。”再比如《猫叫春》中:“我睁大了眼睛,窗户上的玻璃有月明儿照进来,照得不真实……”这里的“月明”,即是一种普遍流传盛行于三晋大地的一种方言表达。作为一种方言,此处的“月明”只能够做名词用,其意完全等同于普通话中的“月亮”。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人们是否存在着类似的表达方式,反正,在我的故乡,一直到现在,人们都依然会把月亮称之为“月明”。惟其如此,当我看到葛水平作品中如此一种语言表达方式的时候,一种亲切感自然会油然生出。在倍感亲切的同时,更让我感慨叹服不已的,却是作家那样一种对于既往乡村生活所表现出的惊人记忆力。又或者,葛水平的走沁河这样一种“田野调查”行为本身,究其根本成因,恐怕也与作家这样一种简直就是牢不可破的乡村记忆,根深蒂固的乡土情结有关。假若不是如此一种强烈深沉的感情在作祟,我们不仅很难想象葛水平的走沁河这种行为,而且也无法理解作家在散文中所表达出的对于故土那样一种饱满的依恋感恩情怀。“同时我想说,流域文化是一种最富情感的区域文化,地理与人文相互激荡,沁河最终形成充满地域特色的文明。然而,谁又能看清文明的底牌呢?我只知道,沁河的河道像瓦一样粗粝,我敬畏曾经在河岸活着的朝气和欲望。我怀念,源自于一种骨子里的自卑,我有多自卑我就有多孤傲,我,只走我的母亲河……”很显然,正是因为葛水平对于养育了自己的母亲河——沁河充满着感恩的心理,她才会去走沁河,才会用她的生花妙笔最终在纸上建构起如此一座可谓包罗万象的农业时代乡村文化的博物馆来。

  所谓农业时代,自然是相对于我们当下这个迅猛发展着的市场经济时代而言的。毋庸讳言,自打那个叫做现代性的事物强势进入中国以来,包括乡村在内的整个中国的社会生存秩序业已发生了深刻的不可逆变化。在已然饱受了一番“革命”所带来的天翻地覆的折腾之后,“文革”结束后的广大中国乡村又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城市化浪潮的强烈激荡。所有这一切,包括“革命”,包括现代性,包括城市化,都对于长期处于稳固状态的中国乡村社会产生了致命的影响。单只就我个人的记忆而言,当下时代的中国乡村世界,与我少年时期的乡村世界相比较,确实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许多乡村物事的永远消失,乡村生存秩序的巨大改变,乃至于乡村社会的整体溃败,已然成为一种无法否认的客观事实。面对着自己所曾经极其熟悉且倍感亲切的乡村世界如此一种沧海桑田的变化,我往往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恍如隔世之感。细细数来,前后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中国的乡村社会发生的沧桑巨变,真的只能够让我们瞠目结舌以对。

  非常明显,假若说近几十年来的中国社会已经迅速地步入了所谓市场化、城市化的发展轨道的话,那么,葛水平在这部《河水带走两岸》中所书写记述着的那些乡村世界中的人与事,从乡村人物,到乡村的建筑、精神信仰、风俗习惯,一直到各种各样的手艺,就绝对应该被看作是农业时代的一种文化遗存。而且,尤其令人倍感惊讶的是,按照当下时代中国社会的发展演进大势来判断,如此一个农业时代确实已经一去不可返了。惟其因为一去不可返,所以,我们才会格外地珍惜类似于葛水平这样一种带有鲜明文化保护意味的关于那个农业时代的真实书写。正所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既然农业时代的现实已然不复存在,那么,除了依靠我们的宝贵记忆,依靠我们的书写能力,在纸上建构一个那个特定时代的乡村文化博物馆之外,其他恐怕也实在无能为力了。而葛水平的这部《河水带走两岸》,就是这样一部凭借着“田野调查”与乡村记忆重现农业时代乡村文化遗存的优秀纪实作品。时下中国文坛正盛行着一种非虚构写作的风气,尽管缺少某种整一的艺术结构,没有如同其他非虚构写作一样连缀成长篇作品,但散点透视式的表达却也自有散点透视的独特价值所在。毫无疑问地,葛水平这部由系列性散文组构而成的著作也完全应该被纳入到非虚构写作的视野中获得高度评价。

  河水带走两岸,的确是一个富有诗意的题目。然而,当我们伴随着葛水平行走的脚步,伴随着她那根深蒂固的乡村记忆,一路读下来,却不无惊讶地发现,我们读到的不仅不是期待中的美丽,反而是令人倍感失望忧伤的满目疮痍。那么,带走两岸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河水么?问题是,就连沁河水自己,也已经处于一种极端迷失的状态了呀!非常明显,导致这一切沧桑变化发生的根本原因,恐怕只能够到那样一种现代性的发展主义思维中去寻找。曾经在既往长久的农业时代充满文化魅力的沁河流域的衰落溃败,只能被看做是这种一味追求经济高速发展的发展主义思维作祟的必然结果。就此而言,带走两岸,包括带走沁河水本身的,实际上也就是那个叫做现代性的事物了。面对着不无蛮横霸道色彩的现代性,无论是葛水平的行走和书写也好,抑或还是我们的观察与阅读也好,最终恐怕都只能够变成一种对于建构在纸上的一座农业时代乡村文化博物馆的由衷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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