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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描绘的官场:“官贪吏虐”令人发指(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2日19:46 来源:中国文化报 李文海

  封建官僚是集行政权与司法权为一身的,断狱判案是他们的主要公务之一。司法不公是社会不公最突出的表现,也是贪官们弄权纳贿的主要渠道。贪赃必定枉法,在这方面,卑劣和无耻也表现得最赤裸裸和明目张胆。对此,《聊斋志异》作了这样的描述:“一人兴讼,则数农违时;一案既成,则十家荡产。”“每见今之听讼者矣,一票既出,若故忘之。摄牒者入手未盈,不令消见官之票;承刑者润笔不饱,不肯悬听审之牌。蒙蔽因循,动经岁月,不及登长吏之庭,而皮骨已将尽矣!而俨然而民上也者,偃息在床,漠若无事。宁知水火狱中,有无数冤魂,伸颈延息,以望拔救耶!”“官问不及,吏诘不至,其实一无所用,只足以破产倾家,饱蠹役之贪囊,鬻子典妻,泄小人之私愤而已。”这一段话,既揭露了官吏以权谋利的种种手法,又诉说了小民在冤狱面前的悲惨境遇,无异于一篇对黑暗刑狱制度的血泪控诉书。

  贪官心态的深刻揭示

  贪风炽盛之处,必定吏治败坏,贿赂公行,公理荡然,民怨沸腾。《聊斋志异》中涉及官府事务时,通过贿赂以枉法谋私的情节随处可见,俯拾皆是。例如:“以具(巨)金贿上下”,本拟死罪者“得不死”;大盗落网,可“以重贿脱之”;官吏治狱不公,遭上司追究,“纳数千金”,即可“营脱”;官员获罪,“罚赎万金”,即可免刑;一人涉嫌“讼诬”,拟严办,“啖以重贿,始得免”;一“狂生”因与某刺史为酒友,“凡有小讼求直者,辄受薄贿,为之缓颊,刺史每可其请”;官员欲谋“迁擢”,需“赍银如干数赴都”钻营打点;夺人妻女,以“货产行赇”,官府反将本夫“拘质”;有的本属冤枉,为免遭凌虐,也需要“醵钱贿役”,以免受苦;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也有的通过贿赂,妄攀无辜,祸及良善,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人于死地。几乎整个社会风气,形成了“生死曲直,不断之以法,而断之以贿”的怪现象。将以上种种联系到一起,就使读者有充分理由相信,在那样一种政治生态下,公正敛迹,正义不伸,法律已经沦为权力和金钱的奴仆。

  贪赃枉法需要冒巨大的风险,上则国法难容,官德不齿;下则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一旦事情败露,难免声名扫地、身败名裂。为什么许多官员还是如蛾扑火,甘冒不韪呢?他们究竟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我们来看看蒲松龄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续黄粱》描写了一个醉心功名利禄、渴求高居人上的青年士子,在梦中经历了“一言之合,荣膺圣眷”,在天子的恩宠下,大富大贵,权势煊赫,由于擅作威福、百计聚敛、纵情声色、作恶多端,最终一朝失势,沦为狱囚,甚至难逃天谴,坠入“九幽十八狱”的故事。虽然鲁迅认为此篇事迹,“颇有从唐人传奇转化而出者”,但不论从内容的丰富,还是以文采的华美,都不是《枕中记》或《邯郸梦》的简单复制和演绎,而是真正的艺术再创作,对当时的社会生活有着很强的现实针对性。在主人公的短短一梦中,浓缩了当时宦海凶险、仕途龌龊的众生相。当主人公高居于权力巅峰时,“捻髯微呼,则应诺雷动”“公卿赠海物,伛偻足恭者,叠出其门”“公卿将士,尽奔走于门下,估计夤缘,俨如负贩,仰息望尘,不可算数”。甚至“奴仆一到,则守、令承颜;书函一投,则司、院枉法”。如果“有杰士贤臣,不肯阿附,轻则置之闲散,重则褫以编氓。甚且一臂不袒,辄迕鹿马之奸;片语方干,远窜豺狼之地”,真可以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一旦失宠,从权力的顶峰跌落下来,则“科道九卿,交章劾奏;即昔之拜门墙、称假父者,亦反颜相向”,终于众叛亲离,成为影单形只的孤家寡人。

  这位黄粱一梦的主人公,在手握重权、身居高位之际,叱咤风云,颐指气使,却又毫无奉公尽职、为国为民的观念,“不思捐躯摩顶,以报万一”“国计民生,罔存念虑”,当然就经不起金钱美女的种种诱惑,利用权势,大肆搜刮,“平民膏腴,任肆蚕食;良家女子,强委禽妆”,不是仗势凌人,卖官鬻爵,就是“声色狗马,昼夜荒淫”。“接第连阡者,皆畏势献沃产,自此富可埒国。”

  他们难道不怕人们的抗拒、愤怒和揭露吗?对此,贪官们自有一套奇特的逻辑。《梦狼》中弟兄俩的一段对话,极为典型地吐露了大多数贪官的心声,具有很强的代表性。事情的缘起要从直隶一位姓白的老人说起。老人有两个儿子,长子在南方做官。一日,老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到了儿子的衙署,看到堂上、堂下都是恶狼,台阶上则白骨如山。儿子竟然用巨狼衔来的死人“聊充庖厨”。老人正惊疑间,忽见两个“金甲猛士”将其子锁住,其子“扑地化为虎”,“虎大吼,声振山岳。翁大惧,忽醒,乃知其梦”。这个梦让老人很不放心,便派次子往探究竟。“弟居数日,见其蠹役满堂,纳贿关说者,中夜不绝,流涕谏止之。甲曰:‘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弟知不可劝止,遂归。”为什么对待百姓可以如狼似虎,作威作福呢?因为“黜陟之权”“不在百姓”。所以,人民群众的生死存亡、哀痛疾苦,自然是不必放在心上的,只要把“上台”伺候好了,“便是好官”。这样的思想自然更是为许多无耻之徒奉为圭臬,使自己的贪渎行为有恃而无恐了。

  我们把《聊斋志异》关于贪官心态的揭示作一个简单的概括,就可以看出,主要是他们无力抵御和抗拒权力诱惑和金钱诱惑。在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而又缺乏有效监督的时候,他们不能自制,恣情妄为,以权谋私,巧取豪夺,擅权枉法。在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的巨大物质利益面前,他们目眩神迷,穷奢极欲,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纸醉金迷。这双重诱惑,使得他们不惜以身试法,铤而走险。这样,官吏贪贿的现象就成为社会的毒瘤,不但长久存在,而且不断蔓延扩散,以至于在那个时代,“求一真正清廉之吏,几等于麟角凤毛”了。

  蒲松龄生活的时代,主要是清初顺治、康熙年间。到他的晚年,开始进入“康乾盛世”。总的来说,这时清朝统治渐趋稳定,国家的统一得以实现,版图有所扩大,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文化走向繁荣,人口有了迅速的增加。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封建统治的黑暗和残暴,依然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老百姓的头上,人民照样遭受着各种各样难以挣脱的苦难。这就清楚地告诉我们,所谓的“盛世”,绝不是老百姓的极乐世界和幸福天堂,人民不过是像鲁迅所说,生活在一个“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而已。就这个意义而言,我们可以把《聊斋志异》看作是一曲“盛世悲歌”。毛泽东同志把《聊斋志异》同《红楼梦》、《金瓶梅》相并列,称这是中国小说中写社会历史的难得的三部书。读《聊斋志异》对官场百态的描写,必将有助于我们对清初社会历史的进一步了解。

  作者简介

  李文海(1932—2013),江苏无锡人,曾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委员。长期从事中国近代史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出版有《世纪之交的晚清社会》、《历史并不遥远》、《近代中国灾荒纪年》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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