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程：善待一切自然生命

彭程发言

　　祝贺《狐狸的微笑》出版，该书不但是对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杰出贡献，放在世界大自然文学的背景下来看，也是一部毫不逊色的优秀之作。

　　作为一名喜欢大自然文学的读者，对这方面的题材一向较为留意。结合有关的阅读体会谈一些对胡冬林作品的认识和理解。一部作品的意义和价值，往往是在与同类作品的比较中容易理解得更清楚。

　　不少大自然题材的文学作品，已经在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了印记。举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例子。法国十八世纪博物学家、作家布封，四十年时间写出36卷巨著《自然史》，其中最有文学价值和较高的艺术性的，是对动物的描绘。布封不是用完全客观主义的态度，而是带着亲切的感情，用形象的语言替它们画像，因而描写生动具体、饶有兴味。布封还往往把动物拟人化，赋予它们以某种人格，马像英勇忠烈的战士，狗是忠心耿耿的义仆。

　　十九世纪法国作家法布尔的《昆虫记》，这部巨著在法国自然科学史与文学史上都有它的地位。法布尔把毕生从事昆虫研究的成果和经历用散文的形式记录下来，使昆虫世界成为人类获得知识、趣味、美感和思想的文学形态，被尊称为“昆虫世界的维吉尔”。

　　二十世纪初的英国作家赫德逊(百花文艺的外国名家散文丛书)，也是大自然文学的名家，尤其以鸟类描写见长。民国夏丏尊将有关内容翻译成一册《鸟与文学》出版。

　　近邻俄罗斯，普里什文是最有代表性的大自然文学作家。《林中水滴》《大自然的日历》《人参果》等等，脍炙人口。长江文艺出版社翻译出版了其五卷本200多万字，收录其主要作品。阿斯塔菲耶夫有《鱼王》，通过人与自然关系，探讨人性善恶问题。他还写下了长篇散文《俄罗斯田园颂》。

　　美国是大自然文学的一大重镇。从梭罗《瓦尔登湖》开始，两三百年的时间内，名作不断涌现，《草叶集》的惠特曼的《典型的日子》，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卡森的《寂静的春天》，等等，影响巨大。他们将视野投向荒野、土地、湖泊、群山、沙漠，投向树丛、鸟类，文学表达的范围极其广阔。 推荐读程虹教授的《寻归荒野》一书，该书是对这一流派的发展脉络、重要的作家作品的梳理，阐释精当，文笔优美。

　　大自然文学是个笼统的称谓，而且本身名字也不完全统一。生态文学，环境文学，等等。按其内容而言还可以细分，如专门写植物的，专门写动物的，还有写沙漠的写湖泊(美国作家这方面更突出)。尽管名称不同，侧重不同，但旨归是同一个：描绘出大自然的美，同时从伦理学的意义上揭示出其所蕴含的道德的善，它们对人类生活的启示，呼吁爱护大自然。。

　　列举以上这些作家作品，只是为了表明，对于大自然的尊重和关爱，始终是文学的一个重要母题。这个母题还可以进一步细化开来说，包括对动物植物生命的生存权利的尊重，善待一切自然生命，认识到所有生命都是一个共同体；保持生态的多样性的重要性，建立土地伦理的意义，揭示出人自以为是“万物之灵”就可以役使大自然的想法是虚妄和僭越的，等等。这些作品都形象地揭示出，人和其生存其间的大自然息息相关，关注大自然，也就是关注人类的生存。爱大自然，也就是爱人类。只有大自然是完整和健康的，人类的生活才是健康和完整的。

　　随着当今环境生态的遭到越来越严重的毁坏，随着人们对幸福内涵的深入理解，近年来自然文学更为蔚为大观，产生了越来越多的作家和作品。这也是全世界范围内文学发展的一个趋势。以当代中国为例，云南沈石溪和蒙古族作家黑鹤的动物小说，安徽刘先平的环境文学。四川阿来的植物书写，等等，都是有很鲜明特色，产生了不小的影响的。

　　在这样一个背景和框架中，才能更为清楚、也更为深刻地认识到胡冬林写作的重要意义，才能读懂他的“当人类利益与野生世界发生冲突时，我永远站在野生世界这一边”这句话里面的决绝和沉痛。他数十年居住深山老林观察动植物习性，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和生活的艰苦。没有对大自然的挚爱，没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是不可能做到这一切的。他的写作也是一种孤寂的状态中展开的，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用自己的独特的声部，汇入了这个大自然文学的大合唱，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努力一定会产生更大的影响，为更多的人所知。

　　从作品文本的意义上，我认为其作品达到了当代中国大自然文学创作上的一个高峰。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经典理论揭示出，价值是劳动的凝结，价值的高低大小和投入的劳动成正比。用这个观点来衡量胡冬林的写作，就能够理解他的作品何以会达到一种很高的艺术境界。他数十年中心无旁骛，远离名声、经济利益的诱惑，完全是一种对自己内心负责的纯正的文学写作，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写作，这些自然会体现在文本中。对其文本简单谈两点感受，不展开－－

　　第一，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出色的描绘。青羊从悬崖边缘纵身一跃时的姿态。水獭捕猎的全过程，水獭所生存的湖泊的各种水波声。山猫和獾的搏斗。不同鸟类的飞翔和争斗。蘑菇的种类，形状及色彩的描绘。这些是不可能通过虚构产生的，只有通过长久而全神贯注的观察才能得到。在作家笔下，它们都通过一种准确、生动而瑰丽的文字被描绘出来，照相一般逼真，读来如同身临其境一样。

　　第二，丰厚的知识背景。每一种大自然生物的前世今生，进化的历史。每一个话题，都展开了一座宝库。如果说我们所知道的是“一”，那么他知道的则是几百上千。他体现的是一种专家级别的博学多识。

　　同时这种知识不是仅仅限于动物、植物知识层面，而是关联到广为广阔的文化的层面。这样一来，作品便具有了丰厚而灵动的气质。以《狐狸的微笑》为例。谈到蒲松龄笔下的妖媚的狐狸。楚辞：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魏晋诗里的描绘。民间广为流传的狐仙神话的内涵。保加利亚作家的小说《黑狐》。这篇作品，在生动精确的描绘之外，还有某种神秘、哀怨的氛围情调，给人的审美体验是多重的。

　　感谢作者所提供的美的享受，也祝愿他再创佳绩。

　　(根据作者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