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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震发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04日13:36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震(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凌晨五点读完了带灯,贾老师给我送书比较早,但是在大学工作的老师都知道,春天是被论文埋葬,所以刚刚把论文处理完才开始读,读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有睡觉。所以这个状态下,我不知道会谈成什么样子,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我也没有来得及在网上去查关于《带灯》的一系列的资料,我可以保证一点,我在这谈的是我的独立的、个人的看法, 对不对大家批评。这是一个要交待的。第二个呢,我觉得话,对于我觉得对于贾平凹这样一个作家的话,简单的否定和简单的肯定都是不慎重的。我觉得即使大家认为成功的地方, 也没有那么简单地就能说清楚,或者他失败的地方也不会犯简单的错误,要有错误就是大错误。我大概有这么几个看法,跟各位专家交流,我大概谈五个意思。

  第一,我觉得《带灯》如果从写法上讲,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复调小说。我不知道贾平凹自己有没有看过巴赫金的东西,但是呢,我觉得看过没看过无所谓,最关键的就是看他是不是写的那样的东西。我认为它是复调小说的理由,一方面是因为它全方位地符合巴赫金所说的平等对话的原则,我在阅读过程中觉得我和作者、和作品中的人物,我作为一个读者,也加入到了对话之中。所以的话,这一点它完全符合。那么最关键的一点,大家可以明确地拿到的一个表征或者标志的话,其实我觉得就是作品的叙述是两条独立的线索展开的。一条线就是26封给元天亮的信,另一条线索就是作者对樱镇上人和事的叙述。这两条线索讲的内容完全不一样。26封信完全是在天上说话,那么对这个小镇的叙述,是在地上的事情。所以它是两条非常独立的线索,内容完全不重合。我上午听老师说是这26封信中充满了对社会的控诉,我觉得根本不是那回事儿。它没有控诉,是另外一条线索在控诉,在批判,而且这种批判我同意李星老师说的,是贾平凹所有作品中批判强度最烈的一部,非常烈的一部。那么正好和这种批判形成一种互补和平衡的,就是26封信以及后面的梦游。这条线索它和那条是互补关系,它没有批判什么,而是对自己心目中的至善、至美、至爱的一种表达。我觉得这两条线索的并行,完全构成了表面意义上的复调,那么我刚才说的平等对话是深层意义上的复调。这是我说的第一个判断。

  第二个判断就是关于带灯这个人物,我觉得她是一个批评性的隐喻,她是完全意义上的意向,而且这种意向造得非常地巧妙。为什么说她是批判性的呢,大家可以看一看,一个萤火虫这个微弱的光,它的周围全部都是黑暗,那么以一个微弱的萤火虫的光,对着整个黑暗,这种意向甚至本身就是批判性的,这个我想大家都能领会得来。萤火虫的这样一个意向,它作为一种隐喻,它象征的东西是什么?我觉得它形成了一个序列。小说中的人物带灯,再一个层次就是女性,再一个层次就是美、善和爱。那么美、善和爱的背后,就是苍生,刚好在小说中形成了一个闭合的曲线。到最后,一个制止上访的人和她制止的对融合在了一起,刚好形成了这样一个闭合的叙述的一个线路。所以这个隐喻是一个非常完备的,一个批判性的隐喻,刚才畅老师也说到了一个隐喻的意思,我觉得我的想法跟他可能是一样。顺便我在这里给贾老师提一点儿不太相同的意见,就是说,如果我们把带灯作为萤火虫,是一片黑暗中的一点点光的话,是我们这个社会唯一幸存的希望的话,那么他和元天亮的对话应该是一个萤火虫和太阳的对话。那么元天亮在小说中这样的一个身份,他构不构成一个太阳?一个省委,一个常委,省委副秘书长就是一个太阳吗?我觉得这个事情,我建议作者还是要考虑一下。那么这个人身上带的东西到底什么?还不如说他就是作家,他就是贾平凹,比那个省委、常委要好得多,所以这个萤火虫和太阳,它到底是什么构成它作为一个太阳。刚才畅老师说,他是不是过分崇拜了,我觉得怎么崇拜都不过分,关键是他值得不值得崇拜,那么你给出的这个意向它构成的因素是什么,是因为他是省委、常委吗?所以这个事情在阅读过程中,我一直没有太想清楚。但是我觉得“萤”的这个意向和带灯的这个意向,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绝妙的意向。它具有很强的批判性,而且它非常完备,无论从文本的层面上还是现实的层面上,它的隐喻是非常完备的一个隐喻。这是我的第二个观点。

  第三个观点就是大家一再说到的中国经验,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深入的考虑其实就是前一段莫言的获奖问题,触发我在想这个事情,在想这个事情的过程中我也想到了贾平凹。那么我觉得莫言的获奖,可能是两个理由吧。一个理由就是他的中国经验,这是世界上其他民族不具备的一种文学经验。另外一个理由可能就是所谓的普世价值,全是论性的东西,共同的东西,这两个东西加起来构成了他获奖的理由。那个在这个理由里边,如果单说中国经验,我觉得贾平凹应该强于莫言。为什么?因为莫言和贾平凹可能他们对中国的这个现实生存的体验就算是差不多,两个人从整个社会的经历、生活道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从农村到城市,就算差不多。但是另外一个方面,莫言完全没有具备, 就是对中国文学传统的这种延续,这个是莫言没有做到的。那么对中国传统的延续的话, 我是从三个方面来进行理解的。一个就是中国的叙事传统。我看了贾平凹写的后记里边,说到了汉代文学那种叙事的东西,我想到了《史记》,那种比较明朗的、精准的、很明确的一种叙事。那么更多的我觉得大家可能都跟我有同感,贾平凹的小说应该是非常充分地延伸了明清小说的传统。甚至我在带灯给元天亮的信中,看到了很多红楼梦的东西,感觉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这条线索的话,我觉得贾平凹非常充分地延续了中国小说的叙事传统,这一点在中国我不客气地讲,他第一。如果是能找到另外一个第一跟他比,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对吧?我觉得他是第一,这个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第二点呢,就是中国的传统美学,我个人认为是一种空间美学,即使叙事都是时间性的,一个纵向的序列。空间美学就是打破时间链,然后向空间扩展。那么上午谢有顺说了,说贾平凹在时间的处理上是很具有现代性的。我同样认为,他在这个问题上非常不同于大家,但我不认为他是现代性,他恰恰是中国的古典的美学的属性。就是他不是按照时间的序列来推进他的叙事,而是停下来,做大空间,形成一个共识性的平面的空间,这一点我觉得这是真的中国的东西。红楼梦写了多少东西呀,我觉得他更多的是把一个空间给填充起来。从《废都》到《秦腔》到《带灯》,我觉得他的空间美学很充分,在中国当代小说作家里边我看也没有第二个能跟他比。这是他的所谓延续中国传统的第二点。第三点的话就是他把汉语和汉字的文学性挖掘的程度,我觉得中国的当代作家也没有第二个了。具体我不展开了,时间有限。我觉得这三点他对中国文学传统的延续构成他的真正的中国经验。其次才是他的现世生存体验,这个体验非常深入,他在商州从小到现在到西安这么多年,年年还是回到商州。我觉得一个作家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体验肯定不能说我在全中国跑就能体验全,而恰恰就是他在一点上去体验。沈从文不就是湘西吗,福克纳不就是美国南方的那个小镇吗?那么对贾平凹来说,就是商州,他抓住一点,深入抓进去,这种体验非常有深度。所以这两点,就是中国的文学传统的现世生存体验,构成了贾平凹文学真正的中国经验。这是我的第三个观点。

  第四个观点,就是我觉得《带灯》把贾平凹小说的一贯的这种阴性的美学发挥到了极致。这个是我给学生指导论文,因为我有很多学生写学位论文写贾平凹,我多次给他们谈我对贾平凹小说这个看法。我觉得贾平凹小说一直有一种阴性的美学,那么他本人的气质中,一直有种阴性的气质。这个阴性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我觉得大致如果按照中国的美学的分类的话,我觉得就是一个序列:土地、黑夜、月亮、河流、女性、鬼神,这是一个阴性的序列。我觉得贾平凹写这类东西写得最好,太阳底下的事写得不是太好,所以整个他在他这个阴性美学中的叙事系列里边,他做到的最大机制就是把女性写得美,他所用的作品中,他整个的精神寄托都寄托的女性人物身上,大家可以一个一个去解锁。写整个知识分子堕落的那部小说《废都》,那里边美轮美奂的是谁呢?是唐婉儿,那么后来的话有那个锁骨菩萨,就是《高兴》里边的。这个女性形象她和菩萨连在一起,完全是超验的。那么到了这个带灯,我觉得带灯这个女性,她把所有的至爱、至善、至美集中在女性身上,那么所以这个序列的作品里边她把女性凸得最高的就是带灯。因为在其他的作品里边,女性或者叫主要人物之一,或者叫次要人物,而只有在《带灯》里边,带灯是唯一的主要人物,唯一的主角。所以的话这部小说把他的整个阴性的美学发挥到了极致。这个极致有一个标志性的画面,就是最后几十万只萤火虫落在了带灯身上,整个出现了一个光谱。那么这个东西刚才我也说到,它是一种隐喻,其实一个小点点的萤火虫就是一点希望,那么多的希望汇聚到一起,其实我们可以看出来,贾平凹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对未来还是寄予一定希望的,他并没有悲观。所以的话,我们选他着力最多的人物去看的话,我觉得女性是他着力最多,而且他把所有东西都寄托在其上。那么特别是把希望、把美、把爱、把善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把这个阴性的东西发挥到了极致。这是我的第四个观点。

  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观点,我这是想跟这个贾平凹老师有一点商榷。我记得《秦腔》在获了“红楼梦奖”之后,我们陕西师大搞了一个会议,那次请的人很有规格。把哈佛大学的教授王德维、还有北大的陈明远这些人都请过来。贾平凹老师在陕师大搞了个对话,那么我也有幸参与了这个对话,那个对话呢,每个人说了很少很少,我记得我就简单地说了一句话,我说贾平凹是一个神圣秘密的无神论者。那么这个话,我觉得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理解。一个方面,神秘主义这种色彩,是贾平凹小说里边始终如一,从中短篇开始到现在,都是充分地体现一种神秘主义的东西,而且这个神秘主义就是东方文化,这一点我觉得也证明了他的中国经验,也证明了东方小说的魅力。同时,尽管是神圣秘密,但是我认为贾平凹是一个无神论者。那么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的写作,我觉得他的根本的局限性就会暴露出来。我从《带灯》里边,光从后记里边的话里,我就看到他供了好几个东西。一个是佛,一个是土地爷,把五色谷类给他供上,一会儿又把贾平凹的“凹”字的造型也给供上了。什么他都供,好像他什么都崇拜,但是我觉得贾平凹老师是信佛的吗?我觉得不尽然。信道的吗?也不尽然。但是他跟佛,跟道,跟禅,都有关系。但是他最后灵魂的归宿是什么,灵魂的根据地是什么?也就是说,他批评社会,批评制度,批评人性。你拿什么批评,有没有统一的一个价值标准?如果是拿人性中普遍的善和美来批判,我觉得很多人都可以做到。因此我觉得贾平凹作为一个大作家,肯定地说,肯定是大作家,但如果是要作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我觉得应该找到灵魂的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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