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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江河:我的写作要表达反消费的美学诉求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31日14:15 来源:文学报 傅小平
 诗人欧阳江河   傅小平摄  诗人欧阳江河   傅小平摄

  日前,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第二次活动请来诗人欧阳江河。在“欧阳江河《凤凰》朗读交流会”上,欧阳江河与读者分享了1980年代的快乐岁月,也和大家一起用普通话、四川话和上海话朗诵了诗作。在接受本报记者傅小平的独家访谈时,欧阳江河谈到他对诗歌的理解:“我想要的诗歌,就是要从消费文化中跳出来。我要做到的恰恰是不要去轻易地打动人。另外一个想法还在于,我要对置身其中的这个时代做更复杂的观照。这样,人的情感就会被很多东西过滤掉,它会慢慢浓缩,浓缩成我们这个时代里的背景。”“我们中国的诗歌写作是大国写作,它理当如此。它就该是俯视性的,有高度概括性的。但现在诗歌都成了什么小玩意儿,写来写去都只有小情趣,只有眼前利益。如果我们时代里,最好的诗人都不去关心大国写作,那这样的诗歌就没有了。”

  欧阳江河:我的写作要表达反消费的美学诉求

  ●我想要的诗歌,就是要从消费文化中跳出来。我要做到的恰恰是不要去轻易地打动人。另外一个想法还在于,我要对置身其中的这个时代做更复杂的观照。这样,人的情感就会被很多东西过滤掉,它会慢慢浓缩,浓缩成我们这个时代里的背景。

  ●我们中国的诗歌写作是大国写作,它理当如此。它就该是俯视性的,有高度概括性的。但现在诗歌都成了什么小玩意儿,写来写去都只有小情趣,只有眼前利益。如果我们时代里,最好的诗人都不去关心大国写作,那这样的诗歌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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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诗人走进美术馆举办个人诗歌朗诵会,这是少有的尝试。你作为一个跨界的诗人,同时也是美术评论家,一定有独到的理解和感受。

  欧阳江河:在我的经验里,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诗歌通常会走进高校和高校里的一些文学中心,还会走进极个别的地方举行的文化节。偶尔也会有在咖啡馆里面朗诵诗歌的情景发生。所以说,在民生现代美术馆朗诵诗歌,是难能可贵的一次跨界的尝试,甚至是全球都没有过的尝试。诗歌走进美术馆,就给美术馆注入了新的生机。本来它只是一个让视觉得到完美呈现的平台,现在多了声音的呈现,把它的功能扩大化了。你在接受了绘画展览的熏陶后,再来听诗的朗诵,那种在场感会更加强烈。在这样一种场合,你会感觉到,是否听懂诗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被感动了,如果是一种莫名的感动就更好了。这也就是说你被打动了,但并不知道到底怎样打动了你。实际上,这是一种更为本原和纯粹的理解。

  记者:坦率地说,听你朗诵长诗《凤凰》,我感佩于贯注其中的那种排山倒海、撼人心魄的气势,但没有为它感动。包括为你捧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诗人奖的《泰姬陵之泪》,尽管以“泪”贯穿全诗,我也没从中读出带“泪”的感动。相比而言,读你早期的诗歌,比如《傍晚穿过广场》,我被深深打动了,它具有一种象征性,超越性的叩击人心的力量。这是不是因为在早期诗歌写作里,你带入了很多真切的个人经验和情感;在近年创作的长诗里,因过于诉求理性,自我被泛化或是抽空了。

  欧阳江河:《凤凰》是我在美国曼哈顿的时候写的,它源于我的艺术家朋友徐冰的一个装置作品。他发布于2010年的《凤凰》,是一个5吨重的鸟,最初来自一个订单。但他用北京“财富大厦”的建筑废料——安全帽、工具刀、搅拌器等——造了一个纪念碑式的作品。在这过程中我基本上都参与了,我当时就觉得很受打动。上世纪60年代初,法国有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圣琼·佩斯,曾经受政府委托为一个“鸟”的装置艺术写过一首诗。当然,《凤凰》的写作和委托无关。如果说,徐冰在他的《凤凰》里处理了比如财富大厦与劳动者的关系,资本的关系,词与物的关系等20世纪的复杂经验,我则试图将异质的材料放在一起,整合与重塑当代图景,反思21世纪人类的生存境遇。

  这和我早期创作诗歌的经验非常不同。我早期的诗歌,很多都对应着真实事件,而且把自己整个的情感、血肉都放了进去,它当然会打动人。《凤凰》和《泰姬陵之泪》很不一样,它绝对不是以打动人心为皈依。因为现在打动人心也好,还是所谓的感动也好,都已经变成消费对象。而我想要的诗歌,就是要从这种消费文化中跳出来。所以,我要做到的恰恰是不要去轻易地打动人。我的另外一个想法还在于,我要对置身其中的这个时代做更复杂的观照。这样,人的情感就会被很多东西过滤掉,它会慢慢浓缩,浓缩成我们这个时代里的背景。也许这种过滤和浓缩本身,也能感动到一小部分人,但那都不是主要的。

  记者: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当下的诗歌写作和消费时代保持一种强烈的对抗性,这恰恰成了你在诗歌美学上的一个很重要的诉求?

  欧阳江河:你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我的写作就是要表达一种反消费的美学的诉求,也就是在消费时代里,还要保留一种不被消费的写作。我所希望的是,我写的这个东西从任何意义上讲都不被消费。所以,我越来越借助于综合性、复杂性的手法,也更多带着一种超出诗歌的批判的、综合的眼光。我甚至把理性与非理性都调动起来,把它们综合造成一种诗意。当然,不是那种优美和打动人心的诗意。那些对我来说都太简单了,有青春期的成分在里面。那样的诗意在对抗性、批判意识等等之外,还有年轻人的清纯本身所具有的激动、挫折感和欣喜若狂的东西,以及愤怒。我们年轻时都曾经有过这些东西,它带着那个时期特有的体温和心跳。所以,才会引得我们时时回忆。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里,连回忆本身也是被消费的,回忆也是需要让我们时时保持警惕、警觉的东西。

  记者:要做到这一点,有赖于像你自己所说的综合。就拿《凤凰》来说,你把劳动、革命、资本、艺术创作、资本、民工等直接带入了诗歌。而且,你还综合了很多具有时代感的符号,比如升降梯、脚手架、易拉罐等。但这些事物,从传统意义上都不具有诗意的美感。我也注意到,很多与诗意有天然联系的乡村风物,很少进入你的视野。这大概能说明,你的诗歌蕴含了强烈的反诗意的倾向?

  欧阳江河:事实上,反诗意本身,也可以构成诗意的一部分。而现在被我们认为是诗意的东西,放在多少年前,它未必就诗意。这就是说诗意本身是有历史性的,它不是一个可以拿来量化的标准,不是一个类似于一加一等于二那样可以得出答案的东西,也不是一个可以超越历史处境而独立存在的抽象、单纯的事物。而在我们惯常的理解里,大部分诗意就是一个优美的、优雅的好东西。诗意就这样被固定化了,寻找诗意只要找到对应的词或物就可以了。这并不是正确的观念,要说正确,只能说明诗意本身已经被高度意识形态化了。也因为此,我们需要反诗意。我们要让那些看起来并不诗意的事物,进入我们的诗歌。恰恰是这些东西,能反映我们的基本处境,能反映语言的历史存在。我的写作就是要建立这样一种观念,诗意是可以发明和创造的东西,是可以让我们往思想和艺术的银行里面存款的一个东西。正是这些东西,体现了我们时代的活力和原创力。

  记者:以此看,诗歌归根到底是诗性的。区别只在于,是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诗意的理解,还是经由发明和创造,让反诗意或反抒情也成为诗性传统的一部分。比如政治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反抒情的,却被纳入进了抒情的范畴,所以才有了作为反抒情的抒情而存在的政治抒情诗。我注意到评论家张清华在谈论你的诗歌时说,你作为一个先锋诗人的重要贡献,就在于你写出了具有知识分子的自由、自主精神与反思力量的“真正的政治抒情诗”,不知你自己是否认同?

  欧阳江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写的是政治抒情诗。这里就涉及到,怎么去理解“抒情”这个字眼。难道小资、小情调就是抒情吗?虚无可能是更深远、更广阔的抒情,更能真正打动人心。而即使是最冷的东西,也很可能包含了真正的抒情。要理解这一点,你首先要有这样一种意识。所以说,我自己的诗歌是设了一定的密码的,有些读者还没进入阅读就被淘汰了,只有越过了一些门槛,你才能登堂入室,而后才可能臻于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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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就我的阅读感觉,你近年的诗歌大多采用了俯视性的视角,早期那种带有亲历性的视角不见了。是否写诗的状态也从介入变成了旁观?

  欧阳江河:我们中国的诗歌写作是大国写作,它理当如此。它就该是俯视性的,有高度概括性的。但现在诗歌都成了什么小玩意儿,写来写去都只有小情趣,只有眼前利益。如果我们时代里,最好的诗人都不去关心大国写作,那这样的诗歌就没有了。实际上,我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只有极少数诗人,甚至是大师才能干的事情。那么,作为这样一个大国家的诗人,难道不该超越那点小小的个人情趣,有更大的抱负,更久远的责任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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