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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蛇》(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4日16:05 来源:徐小斌

  “是她!是三丫头干的!”在最初的惊天动地的哭嚎过去之后,若木撩开被眼泪粘在一起的湿漉漉的头发,咬牙切齿。

  陆尘面如灰土。他好像看见一双奇亮的精灵般的眼睛就潜伏在黑暗之中,一闪,就迅疾地消失了。那是他的小女儿的眼睛。

  4

  羽是在一个和风拂洵的春日清晨找到金乌的。那是这座城市里最早的高层楼房,在她按了三遍门铃之后,有一个女人探出头来,羽眼前一亮,那正是那个仙女──那个棕色眼睛的电影明星。羽已经想念她许多年了。

  金乌的容貌和装束可以用“艳丽”来形容。金乌的一头长发都梳向后面,挽成了一个棕色的大发髻,金乌的前额明亮饱满,看上去像个洋姑娘。杏黄色的唇膏使她的皮肤与嘴唇的色彩反差十分鲜明,羽注意到她的皮肤像婴儿一样娇嫩,流光溢彩。相比之下,羽的皮肤则过早地呈现出枯败的征兆。虽然如此,金乌仍然是个风华正茂的女人,而羽却仍然是个不修边幅的女孩。

  年龄是个奇怪的指数。它并不因头发的黑白,皱纹的多少而改变,皮肤、头发、甚至容貌等等软件都不足以说明年龄。年龄是硬件的构成。自古以来有多少美女因惧怕年龄而想出种种美容的手段,但最后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从最初红色的矿物粉到现在夏奈尔的高级胭脂,统统对于掩饰年龄起一种掩耳盗铃的作用。但无论是多么聪明的女人都这么一如既往地自欺下去,无怨无悔。最好谁也不要去揭破真相,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混沌的,它是一条灰色的河流;最好谁也不要打破已有的格局,因为已有的格局是经过几千年的循环往复而自然形成的,要打破它不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且丝毫于事无补。真理在实际生活中有时会变成笑话。假如你真实地告诉一个女人她有多么老多么丑,那么她会恨你入骨,会在你完全预料不到的时候,会在你自以为她早已忘却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而且会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人在一个晚上统统变成了你的敌人,譬如一位曾经赚了你很多钱的美容师,譬如那些靠化妆品发家的老板,……他们一向费尽心机地进行美丽的欺骗,而你,却用一句话来终止他们的谎言──他们的生计和饭碗。

  这个世界的欺人与自欺是个陷阱,危险而美丽,最好别靠近它。

  当时羽注意到金乌穿着一套蓝丝绸的睡衣睡裤。是那种极艳丽的碧蓝。那种蓝使她骤然想起她家门前那口清澈的湖。那时她天天坐在黄昏的湖边,总是想发现点什么。有些时候她会看到那只巨蚌在悄悄地开启。她总是看不清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有一天她忽然觉得那其实不是一个蚌,而是一些黑色羽毛粘在了一个蚌形的金属架上,那是一个戏剧,是一个女人的披风。躲在里面的女人是真正的幕后人,她自愿地把自己封闭在羽毛的监狱里,是一种隔离,更是一种保护。

  她很像眼前这个女人。

  5

  那时金乌在那座城市里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明星。金乌演过三部片子,有两部都是少数民族题材,而另外一部她演一个M国女间碟,由于饰演这个间谍她一举成名。从此她在演艺界的绰号就叫“间谍”。金乌天生有一段风情,她永远是个风姿绰约的妇人,不是少女,也不是老女人。

  金乌没有年龄。

  她属于现在,永远属于现在。

  传说与金乌有染的男人数都数不清。在这座城市里,她相当于半个市长,或许更多。

  所以当金乌亲自出面为羽联系学校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春末夏初一个湿漉漉的日子里,羽被领进了一个教室,语文老师正在给大家朗诵鲁迅的《一件小事》,羽鼓起勇气看了同学们一眼,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语文老师半是怜悯半是轻蔑地说了一句:“去坐到那个空位子上吧,一会各科课代表会给你发书。”

  羽坐下来。羽看到自己的同桌是个外国人。是的他长得挺帅。但这并没有什么。羽觉得他的帅与自己毫无关系。羽甚至不愿意多瞧他一眼。外国人向她微笑了一下,晒红的脸上露出两排耀眼的白牙。

  这座学校过去常有外国学生,这一点儿不稀奇。稀奇的是坐在羽身边的这位外国人是M国一位著名左派领袖的儿子。

  他叫迈克,似乎总是很好脾气地微笑着,不怎么讲话,偶然说一句,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学习语言的能力真是糟透了,远远不如他的妹妹。他妹妹琼在另一个班里。迈克当时穿的是中国男学生最流行的白衬衫灰裤子。琼则稍稍有点儿特殊:梳盘头,穿波斯图案的花长裙,都生着蔚蓝色的眼睛,生着密密的雀斑,连手上都是。琼的肤色要白一些,不见得有多么惊人的美丽,却显得活泼自然,很动人。

  金乌是通过羽认识迈克的。她听说羽班里有个M国左派领袖的儿子,出于好奇,让羽把他请到家里来作客。羽良久不语,最后说,要么你写张条子吧,我跟他不说话。

  金乌对于羽的这一套早已习惯了。羽怕人,每每家中来客,羽便及时溜出去。羽为了怕见人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羽年纪轻轻就眼圈发黑骨瘦如柴。金乌总是觉得,羽心里有什么秘密在瞒着她,羽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可怕的秘密。

  为此金乌对羽格外宽容。为了羽的幽闭悲伤孤独倒霉不受宠爱不受重视,为了羽的可怕的秘密,更为了羽的不戴假面。

  为了羽永远的裸脸。

  6

  金乌在洒满鲜花的浴池里为羽洗浴。羽的身体正如金乌所想象的那样,柔滑,娇嫩,修长,胸部没有一点隆起,两粒小乳头是没有血色的苍白,颜色很古怪。全身没有一根体毛,触上去冰凉光滑,像是水族的后裔。

  金乌掬起大捧的花瓣在羽身上搓洗,她想让花瓣的鲜嫩渗进这个肉体,她想塑造一个完美的少女羽蛇。被揉碎了的花瓣的粉红色汁液,给浴池染上了颜色,那是凤仙花,石竹花和月季。一朵一朵的花就那么飘浮在水池上。金乌被鲜花的汁液和蒸汽浴蒸得满脸粉红,羽却仍然那么苍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似的。

  金乌久久地看着羽,忽然觉得,羽身上同时有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秀美和放浪形骸的绝决,她可以清淡成一滴墨迹,又可以纵身大水,溺水而歌。她的血管,好像入冬的花茎,干涸的河床,只有在有爱的时候才是美丽的,而现在,她只是像一匹进入冬季后被束之高阁的丝绸,沉睡着,万般无奈。

  金乌决定唤醒她。

  金乌脱去了睡袍。羽的目光落在金乌饱满的乳部。她的目光一闪即逝,似乎很羞怯,好像在为金乌害羞,又有几分惊吓。金乌被她的那种神态迷住了。她伸手拉羽,两只胳膊在水中变得透明,就像是纠缠在一起的乳白色珊瑚枝。水的浮力使两人都变得飘逸起来,金乌把羽轻轻拉向自己,开始慢慢地抚摸她。羽的一头长发遮蔽着她的脸,看不出她的表情,金乌抚摸羽的手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不经意似的,金乌触遍了羽全身的每一寸皮肤,然后躺在那儿等羽吻她。羽看见金乌茂盛的阴毛像海草似的在水面上摇弋。羽有些怕,但很快就兴奋了。她甚至比金乌更疯狂。像两条疯狂扭动的鱼似的,两个女人在布满鲜花的浴池里作战,她们甩动长发气喘吁吁体液四溅,直到精疲力竭,像两具尸体似的静静浮在水面上。

  水面上,飘来一朵黑色的花。一朵黑色的郁金香。不知是从哪儿飘来的。羽握住这支花,轻轻把它插入金乌兴奋的下体。羽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是一种行为艺术。羽说。

  7

  羽把字条扔给了同桌的迈克。照羽的眼光看来,他和别的傻瓜没什么两样。羽奇怪金乌对于M国二字的痴迷。是的仅仅是这两个字。羽认为假如没有这个两个字,金乌是绝对不愿屈尊写这样的字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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