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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撰记》试读(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27日14:48 来源:周嘉宁

  我们的面前是低矮的灰朦朦的楼房,这里是低矮的灰朦朦的楼房,那里还是低矮的灰朦朦的楼房,到处都是低矮的灰朦朦的楼房。

  我开始在屋子里面挂一些纸片,大部分时间我只是把纸片撕成条条贴到天花板上垂下来,高兴的时候我也会做几架纸飞机悬在半空中,我的房间里面有了很多的纸片和三架纸飞机,在整个七月里我高兴过三次,一次是因为天气突然变得异常闷热,我从二十九楼的窗户往下看,看到很底下很底下有密密麻麻纠集在一起的蜻蜓,我甚至听到它们翅膀震动的声音,还有两次,我忘了。那些纸片让我知道今天风是从左面吹往右面,明天风又是从右面吹往左面,今天风很大,纸片在天花板上发出簌簌的惊人响亮的声音,明天风更加大,三十三片纸片从天花板上面落了下来。

  这有用吗,我不知道,我连即将到来的台风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在等待的就是苹果玛,在大气层里有多少台风在酝酿,我无从知晓,每天的天空都如往常一样地微微泛着玫瑰红,我想快了,七月都快到头了。

  睡眠被我驱逐了,每时每刻台风都有可能会来,它总是充满惊喜,不用敲我的玻璃窗就可以径直钻进我的屋子,我干枯地坐在房间的中间,什么都不干,神经末梢紧紧地抓着周围每一丝游离过去的空气,呼吸紧张,天空就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我喜欢清晨的风,它咸湿地温柔地钻进来带着我无比想念的凉意,从我的鼻孔穿梭到我的手指尖,这让我完全干枯的眼睛又重新微微湿润起来,而傍晚的风则是暖烘烘地从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去,在身体里像条河那样缓慢地流动,不动声色地蒸腾着热气,其他时候的风我无法形容,因为它时刻都在变化,我的语言跟我的身体一样苍白干枯得可怕。

  我充满喜悦,因为我感受到它的临近。

  它们把窗框震得发出轰隆隆哐的声音,它就在它们之中,它混迹其中不可辨认,可是我知道它要来了。

  晚上,我把收音机调来调去,我又再次搜寻到我喜欢的声音,我总是可以搜寻到我喜欢的声音,那天晚上我甚至听到了在伦敦上演的一幕歌剧,伦敦是在哪里我一无所知就好象我不知道台风会在哪一天来一样,可是那天晚上我确实就是这样安静地坐在房间的中央,安静地听着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是个女人在唱,我猜想她是个肥硕的女人,因为她的声音就好像是从一个巨大的音箱里传出来一样地空旷,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可是一闪而过,那天风真的很大,我安静地盘腿坐在房间中央听着女人的声音,无线电波干扰发出沙沙的杂音,我有点困惑,有点难过,那个女人的声音慢慢地往上攀爬,风就从我的脚底穿梭到我的头盖骨,它们在那里盘桓了一会儿就砰地冲了出去,它们再次穿透了我。

  直到早晨,我的脸早就已经被风吹得如同地上被我踩烂的纸片,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裂开了一道口子我舔到了甜丝丝的干了的血块。

  风正面吹过来我的头发全部往后面扬起来,我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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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九九九兆赫每天早晨六点播送的天气预报:今天凌晨苹果玛台风将影响本市,它从南面沿海向本市靠近,估计在苹果玛台风的影响下,本市将出现降雨天气,雨量大到暴雨,台风天气将持续两到三天,然后苹果玛台风向北面转移。请有关部门做好准备,请张五同志立刻到楼底胭脂店去买黄壳子的骆驼。下面是其他地区的天气情况……

  从六月底到七月初,我一直忘记有天气预报的存在,那些指针和仪器一定比我早感觉到它的到来,它的名字叫苹果玛,你看,他们还给它起了个名字,这真的是个令我伤感的名字,我难过异常,因为我终于还是没有成为那个第一个告诉张五刮台风的人,收音机里的女人有多么悦耳的声音,说话不急不缓,每分钟说的字数总是定数,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张五想在一个刮着台风的晚上爬到二十九楼的屋顶上去抽黄骆驼呢,张五对她说了吗,张五对多少人说过,又有多少人记得。

  反正我是记住了,我活该。

  我把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又开始簌簌发抖,要刮台风了,可是我没有玻璃窗。

  我不想管这些了,我要睡觉了,我太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我们坐在屋顶上,不是张五一个人,而是我们,我们坐在屋顶上,是一个小平房的屋顶,有小阁楼和瓦片,我们都没有穿鞋子,太阳很好,张五穿着沙滩短裤和背心,我穿着白颜色的宽松长裙子,太阳真的很好,而且一丝风都没有,张五的手里拽着一包捏皱的黄壳子骆驼,里面还剩下三根,他嘴巴里叼着一根,吸了一半,还有一半,我问他要了一根,他说女孩子抽烟老得快,但是还是给了我,我用一个粉红色的打火机去点,可是点不燃,无论我用怎么样的姿势都点不燃,打火机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我多么熟悉这种声音。

  我对张五说,张五,要刮台风了。

  张五抬抬头看看太阳,晃晃脑袋说,狗日的,那么热,刮台风就好了。

  我说,真要刮台风了,这是真的。

  张五说,哦,好,这是真的。

  没有一丝风,我们纹丝不动。

  一九九三年的火烧云

  少年小五的记忆是从一幢残破的高楼上开始的,那是一九九三年的夏末秋初,那年的最后一场台风刚刚从这个城市的身边擦过,整个城市宛如被水洗过一遍的湿漉漉,梧桐树叶也淡去了浓绿色,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燃烧树叶的焦灼味道,阳光恢复了一种惨淡的白晃晃。那日,小五刚刚过完了十一岁的生日,嘴角边上荷包蛋浓稠蛋黄的香味还没有去尽,他口袋里揣着五毛钱的纸币走在被梧桐树遮蔽的街道上,台风夜晚带来的积水正在退去,于是所有的下水道都发出疯狂的呻吟声,这种呻吟声叫少年小五头一次感到一种巨大的愉悦和危险并存的莫名兴奋,好像那是他透明的血液,正发出歇斯底里的汩汩声。彼时的城市还没有显现出她即将到来的繁盛情景,在小五所生活的偏僻角落,还有大片的没有来得及除去的野草地,再远一点甚至看得到污浊的小桥流水,新的居民区正在建造的过程中,一些光秃秃的小树苗突兀地种在了崭新的水泥路上,四处都是脚手架,虽然说整个城市都在那几年里变作一只巨大的建筑工地,但是在小五的记忆里面,彼时丝毫没有尘土飞扬的印象,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是巨大的蓝色天空和巨大的废墟,而空气中总是充斥着一股软壳牡丹香烟的气味,这就如下水管道中奔腾的积水般,叫他血脉怒张,得拼命地压制才能够压制住自己放声大喊的欲望。

  那一日,汩汩的水管声让小五人来疯,他沿着水管的流向疾走,穿着脱胶的蓝白条纹回力跑鞋和白衬衫,直到被一幢搭着脚手架的高楼拦住了去路。他闷着头走进楼里,沿着还没有造好栏杆的水泥楼梯往上爬,楼道里透亮,光线从每一层水泥的窗窟窿里透进来,于是他一会儿陷在阴影里,一会儿又暴露在夏末的大风里,这样吭哧吭哧着埋头走着,既没有计算步数,也不知道走了几层,直到整个平坦的楼顶突然暴露在了他的面前,所有的阴影在瞬间消失,无遮无拦。

  在后来的整个冗长而缓慢的青春期,他都记着这种不期而至的无遮无拦,并且他之后所有的记忆都以一九九三年的这一天作为了起点。

  在若干年后的一个秋天的下午,小五用一辆小摩托带着菲菲骑在林荫道上时并不曾说起一九九三年的事情,他们俩人都戴着硕大的头盔,彼此听不到彼此说话的声音,那时天高气爽,空气中少有灰尘,阳光肆意,小五拼命地嚼着木糖醇口香糖,头盔里面一股薄荷的气味。菲菲眼中的小五,是一个狂爱阿迪达斯三叶草系列,狂爱木糖醇口香糖,狂爱红双喜香烟的少年,在菲菲看来,少年这个称呼对于有些人可以绵延不绝地一直使用下去,但是其实对他们来说真正青春残酷的黄金岁月已经只与记忆有关系。那时候菲菲刚刚辞去了咨询公司的工作准备去法国念书,她在街上淘到一条黑色的麻布阔脚裤,一件粉色的绣花挂颈衫,很得意地向往着在法国的小镇子里穿着这些拍照片。于是有的时候小五就想象着菲菲这样一个苍白的小小人,穿着粉红色的小衣服团缩在法国漏水的小公寓房子里面,在摄像头的前面拼命地打字,整个影调都是灰茫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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