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作品展示 >> 正文

《爱情万岁》(2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7日14:4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黄晓阳

  离开系办公室之后,方子衿漫无目的地乱走,走了好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校园,来到了郊外。郊外是一些农田,阡陌交通。她再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一棵柳树前坐下来。柳树下是一条浅水沟,沟里长着杂草。前面十米处,有几个孩子,翘着小屁股在沟里摸鱼。孩子们将鱼抓起来,扔到岸边,离开水的鱼儿便在草地上绝望地蹦跳着。她想,那鱼儿就像是自己,生活在水里,原本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偏偏有人要抓住她,将她扔到岸上。做人怎么这么难这么复杂呢?眼下这件事,往下发展会是什么样子?她不敢想。辅导员的话已经非常明确了,这不仅仅是资产阶级思想的问题,更是一个道德品质问题。

  道德品质。她吓了一跳。道德品质事关自己的清白,无论如何,她不能蒙受这种不白之冤。余珊瑶老师说,人生常常会遇到无路可走的情况,这种时候,唯一能够救自己的,就是冷静和坚强。吴丽敏是对的,她为什么要任人宰割?为什么不找周昕若校长将事情说清楚?想到这里,她猛地站起来,向学校走去。进了校园,她又改变了主意。这件事毕竟是系里的事,似乎没有必要去打扰一校之长。余珊瑶是自己的系主任,她应该有权过问此事的,何不去找她?她也曾对自己说过,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她。

  余珊瑶是教授,又是系主任,重要干部,待遇自然是非常优越,虽然只是一个人,住的却是一套两层的小别墅,还有一个花园小院。据说这种住房条件,和宁昌市的市委书记是同一个级别,不同的是市委书记门前有卫兵站岗,家里有保姆,大学教授门口没有。

  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樟树,空气里因此有一股很浓的香味。小院有一扇木栅门,从里面扣着。方子衿从木栅缝里伸进手去,将门打开,踩着院中遍地金黄色的樟树叶走到正门前。按说她应该按门铃,得到允许之后再进去。可那时她心里所想的是怎样向余老师解释这件事,将按门铃的事给忘了,直到将门推开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后悔也已经晚了。

  她一头撞进门去,突然就站到了客厅里。客厅里没人,沙发看上去整洁干净。她一眼看到了沙发上的一只黑色公文包。沙发上实在太干净了,这只公文包摆在那里,显得十分刺眼。那一瞬间,方子衿意识到,这里似乎不止余老师一个人,还有一个客人,而且是一个男人。如果世故一些,她应该退出去,按过门铃再进来。可她没想到这些,站在客厅里叫了一声余老师,又叫了一声。

  楼上传来余珊瑶的声音,问道:“谁呀?”

  方子衿说:“余老师,是我,方子衿。”她以为余老师会说:“哦,是子衿呀,上来吧。”可没有,她只是说:“子衿呀,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她说马上,却并非方子衿所想象的立即,而是过了一点时间,比方子衿猜想的要长好几倍。她出现在楼梯上时,方子衿觉得余珊瑶的表情非常怪,带着一种朦胧的喜悦和无尽的娇羞,头发似乎有点凌乱,下楼梯时的步履,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那一瞬间,方子衿强烈地觉得,楼上还有一个人,而且一定是个男人。

  余珊瑶一边向下走,一边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听到她这样一问,方子衿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余珊瑶见了,大吃一惊,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越问,方子衿越觉得难受,眼泪流得越发汹涌澎湃。作为系主任,李淑芬找过她,她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见方子衿如此委屈,她便问:“是不是你和胡之彦同学之间的那件事?我让你们辅导员找你谈谈,他没有找你吗?”

  方子衿哭着说:“他说今天晚上开我的批判会。”

  余珊瑶大吃一惊:“开你的批判会?这么说,你和胡之彦的事是真的?”

  方子衿无法控制地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余珊瑶急了,又爱又怜又气又恨地数落她。余珊瑶说,子衿,你怎么还这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以为你长大了坚强了。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人生可能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面对这样的事,你应该学会冷静学会坚强学会独立思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人家帮助你都是有限的,唯一能够帮你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自信,是你的坚强。

  她的这番话,给了方子衿极大鼓励。方子衿努力克制自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余珊瑶说了。仔细听完之后,余珊瑶半天没有说话。方子衿说,余老师,我真的觉得没路可走了。刚才,我一个人在野外坐了好几个钟头,好几次我都想不如死了算了。

  余珊瑶大声地说,糊涂,你好糊涂。你如果死了,不是更说不清楚了?说过之后,她在客厅里走了几个来回,接着,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上叫道:老周,老周,你下来一下。楼上有人下来,皮鞋磕在木楼板上,笃笃笃。方子衿抬头朝上看去,顿时目瞪口呆。下来的竟然是校长周昕若。方子衿曾听陆秋生说过,周昕若的妻子是一位高干,似乎是中国共产党一位早期高级干部的女儿。余老师那么冰清玉洁的一个人,怎么会踏进这样一个情感漩涡之中?

  容不得她多想,余珊瑶开始对周昕若说话了。她说,老周,刚才你都听到了吧?你们共产党内怎么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人?周昕若立即制止她说,你这话的打击面太广了点吧。接着又转向方子衿,主动向她问好。方子衿也学乖了,趁机对周昕若说,周叔叔,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呀。周昕若说,做主,我当然要做主。不然我怎么向老陆交代?听他提到陆鸣泉,方子衿又求他,千万别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否则,她真没脸见人了。

  回到宿舍门口,见吴丽敏急匆匆出来,看到她时,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说道,哎哟子衿,你去哪里了?真急死我了,我到处找你。方子衿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你还不知道吧?李淑芬已经通知了,今天晚上要开你的批判会。方子衿冷冷一笑,说是吗?似乎她说的是别人的事。吴丽敏奇怪了,说你怎么不急呀?如果开了批判会是要记档案的。只要记了档案,以后入团入党都是一个问题。这么重要的事,我都替你急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方子衿说我急有什么用?我急他们就不开了?

  晚上,同学们陆续到了教室。可是,时间过了,没有见到李淑芬,以前政治学习总是提前至少一刻钟到场的胡之彦,连影子都没有见到。方子衿得到的通知是由辅导员口中传出的,她除了等待这两个人之外,还等待辅导员。该出现的时候,这些人都没有出现,方子衿已经知道事情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她不清楚。

  第二天晚上,方子衿去政治学习的时候,李淑芬追了上来,主动叫她。她心里开始反感李淑芬,不理她,继续往前走。李淑芬抢上几步,走在她的身边,对她说,方子衿同学,我知道你心里气我。这件事是我错怪了你,我想找你谈谈。行么?方子衿冷冷地说,我要参加政治学习呢。李淑芬说,我已经替你请假了。方子衿不理她,继续向前走。她紧紧地跟上,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她说,谈什么呢?有什么好谈的?李淑芬说,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方子衿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突然矮了一截似的,心中可怜她,便停下来,说,你说吧,想谈什么?李淑芬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两人一起来到操场,坐在旁边的看台上。看台是土堆起来的,在土梯级上铺了一些青石块,石块之间,长着许多的草,已经枯了。操场空旷,又是晚上,西北风忽悠忽悠的,惨白的月光下,一些枯叶在操场上滚动着。

  “子衿,你还当我是大姐吗?”李淑芬省略了她的姓,也省略了同学两个字。

  有一片枫叶被风吹着飘到了方子衿的身上,她捡起那片树叶,用手指拈着叶柄,搓动着,枯叶便在她的手中打着旋儿。

  你不出声,那就是还在生大姐的气。李淑芬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气,都是大姐不好。大姐错怪你了。子衿,大姐是个直人,没读过什么书,是直肠子。我当时因为不了解情况,所以对你有些意见。辅导员已经把情况都告诉我了。组织上也替我撑了腰。

  方子衿想将那片红枫叶扔掉,手往下放了放,觉得心中有些不忍,又缩了回来。红枫叶还在她的手上,她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既然已经都说清楚了,我心里的一个结也就解了。好了,我回去了。她说。

  急什么?再坐一会儿。李淑芬带点乞求地说。

  方子衿掖了掖围巾,再一次坐下来,红枫叶再一次在她的手指间滚动。

  我想求你一件事。我和胡之彦同学快结婚了,你能不能当我的伴娘?

  听到这句话,方子衿差点跳起来。这是哪儿跟哪儿?刚才还被人认为在闹三角恋呢,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

  此时的李淑芬,竟然完全没了平常的大姐模样,现出一些女儿的羞态来。她说,这事儿说来还得感谢你。你把事情向组织上说清楚了,组织上完全明白了这件事,批评了胡之彦同学,给了两条路让他选择。方子衿差点跳了起来。她本能地觉得,这两条路都是他不愿走的路,或者说对他没什么好处的路。想到他可能因此而遭遇打击甚至是挫折,她的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一个人要爱另一个人,并没有错,即使表达的方式出格一点,那也是方法问题,如果因此而受到组织处分,她觉得太重了,自己也会为此而永远愧疚。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