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 正文
我的记忆如果没有错的话,在划时代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浩荡东风下,32年前,在北太平庄远望楼,由中国作协和国家民委联合召开了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重新集结起被十年浩劫摧残得七零八落的少数民族文学队伍,并在这次会上决定创办《民族文学》这片今天开得万紫千红的园林,设立民族文学创作评奖制度。弹指一挥间,30多年过去了。在党的正确路线指引下,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队伍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了,已经形成了一支包括创作、评论、翻译、研究、影视、网络等各个方面,门类齐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可以说是起了翻天覆地的质的变化。过去的情况是只有少数几个人凭着志趣爱好,多多少少干一点民族文学翻译,由其自生自灭。译者有时还担心被扣上不务正业,追逐名利的帽子。而今天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千方百计地大力组织、扶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和少数民族文学翻译工程。一支以本民族年轻人为主体的翻译家队伍迅速成长起来了。在我耄耋之年,能亲眼及见这一喜人的景象,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众所周知,在全国55个少数民族中,除长期以来就通用汉文的民族以外,还有蒙、藏、维、哈、朝、壮、彝、傣、景颇、柯尔克孜等10来个民族至今还通行着自己的民族文字。这些承载着悠久历史文化典籍、文学遗产的民族文字中,仅就我所粗浅了解的维吾尔文而言,它不仅能完美地表达复杂深邃的哲学思想、细致入微的心绪感情,而且能用它来阐述现代先进的科学技术,因而它具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根据迄今发现的出土文物和考古资料,早在公元6、7世纪,维吾尔人的祖先生活在漠北草原时期就留下了其早期的回鶻文、古突厥文字的碑铭文献。9世纪回鶻(维吾尔)人大举西迁之后,更以这种文字翻译了大量佛经及摩尼教、景教典籍,翻译或改写了许多源出佛教传说、本生故事的文学作品。并且出现了名垂青史的像翻译了《金光明经》、《玄奘传》的僧古萨里,以及比他更早得多的在内地将400多卷佛经从梵文译成汉文并在翻译理论上有所建树的鸠摩罗什(344-413)这样伟大的翻译家。公元10世纪之后维吾尔人逐渐皈依了伊斯兰教,其后除了从阿拉伯语、波斯语翻译了《古兰经》、《帝王传》、《古丽斯坦》、《一千零一夜》等等之外,还以当时的维吾尔语,由天才的诗人优素甫·哈斯·哈吉甫(1019/20? - 1085)创作出享誉中外的,长达13,000多行,具有诗剧特征的《福乐智慧》。其后,继有阿合买提·玉格乃克、艾合买提·亚萨维、花喇子米、拉勃胡兹、赛卡克、鲁提菲、阿塔依、尕达依、纳瓦依、赫尔克提、翟黎里、诺毕提、麦西胡里、迈赫宗、凯兰代尔、尼扎里、孜亚伊、艾里毕、毛拉·毕拉里等等以母语创作的古典诗人,如灿烂的群星辉映着维吾尔文学的夜空。如果说维吾尔古典文学基本上是以诗歌为主的话,那么现当代维吾尔文学的母语创作已经涵盖了包括长篇小说在内的所有文学体裁和门类。在各民族文学创作日益繁荣的今天,在各民族人民齐心协力建设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祖国和文化强国的今天,通过相互交流、相互借鉴,进一步增进相互了解、相互尊重、相互团结、相互促进就显得尤为重要。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借助并不断加强作为沟通各族作家、各族人民心灵的桥梁和纽带的文学翻译。
民族文学翻译是值得我们为之呕心沥血,奉献出毕生精力、毕生心血的极其有意义的一项工作和事业。但是民族文学翻译(不论是从少数民族文字译成汉文或是从汉文译成少数民族文字),特别是诗歌翻译,的确又是一种难度很高、极具挑战性的工作,要想让自己的译作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绝非易事。大浪淘沙,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岁月的淘汰而留存下去,为人民群众所传诵,让子孙后代引以自豪的文学作品绝不是很多的。历史是无情的,不论你是帝王将相、达官显宦还是布衣寒士、山野村夫,它只看你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水平。我们的诗仙李白( 701-762)和诗圣杜甫(712-770),经过1200多年流传下来为群众所喜爱的作品也不过二、三十首。千百年来,在他们前前后后曾有无数诗人写了一辈子的诗,能在文学史上留传下来一首两首就很不错了。在我们历史上写过小说的人也不少,但真正流传下来,为人民群众所喜爱,至今仍被奉为经典的也就是数得过来的那几部。所以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作品,包括翻译作品永远是、也必须是以质取胜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民族文学的翻译作品在数量上已经有了巨大的增长(而且这种增长会越来越快),但就质量来说,恕我直言,真正称得上精品力作、脍炙人口的却还不是很多。因而及时地提出增强精品意识我认为很有必要。我们在重视数量的同时更应重视质量。为此,作为民族文学翻译工作者,我们首先就必须具备较高的鉴赏水平。在普遍阅读的基础上,挑选出真正优秀的作品来加以翻译。同时我们还需要具备较高的领悟能力,将原作认真地吃深吃透。然后我们还需要娴熟地掌握两种语言的功力,具备较高的文学素养以及相关的历史、地理、民俗、宗教、社会生活阅历等等多方面的知识,还要有才情和灵气,当然更要有不耻下问、一丝不苟、虚心学习、永不浮躁、永不自满的态度。只有这样,经过不懈地努力,我们才有可能将真正优秀的作品等值地翻译过来。
文学翻译绝不是一般简单的照相,更不是拙劣的仿真临摹。如果仅仅是把原作中的每一个词句都一个不落地照搬过来,却不能传达出原作那种深沉激越、气势磅礴、感情色彩十分强烈的思想情怀、深邃的意境和一泻千里的气势,那就等于把一杯浓烈香醇的茅台变成了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虽然都是无色澄明的液体,但这绝不是等值翻译。又如一段通过描绘自然景色的变幻,含蓄委婉地暗喻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令人荡气回肠、低徊不已、咀嚼不尽的文字,如果简单地局限于字面上的肤浅理解,被译成一般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单纯的风景描绘,而又不能让读者对文字背后的意蕴引发种种联想,没有咀嚼回味的余地,那恐怕也还算不上是等值翻译。所以只有译者对原著、对生活领悟得愈深、体察得愈深、感受得愈深、理解得愈深,才能更准确地把握和传达出原作的神韵和内涵。
文学翻译是一种既不能脱离原文,又要充分发挥译者智慧才情的创造性的智力劳动。要让我们的译作像宋玉的赋中所描绘的那个“东家之子”那样,“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若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那样地恰到好处,又那样地深具魅力,从而使我们的译作能深深地打动人、感染人、激励人、鼓舞人,的确是很不容易做到的。这就需要我们扎扎实实、持之以恒地下功夫。平日抓紧一切机会多学习、多积累、多思考、多实践,如果有可能,最好还应该像作家、诗人们一样,全身心地深入群众、贴近生活,学习人民群众生动活泼的语言,了解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进一步开拓我们的眼界,提高我们的思想境界,体察时代的脉搏,明确前进的方向,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脑子里时刻不忘精品意识。下笔千言,倚马可待,一挥而就,不需要看第二遍的我不敢说没有,但对我们绝大多数人来说,还是需要不骄不躁地反复推敲,仔细琢磨,虚心学习,刻苦实践,通过不断地总结经验教训,提高我们的思想水平和业务能力,逐步积累起广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翻译起来我们才会比较得心应手,才能拥有较大的灵活回旋余地,在表达和重塑时获得较大的自由度。
以上是我活到七八十岁才感悟到的一点道理和切身体会,也是自己过去努力不够,做得不好的地方。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愿把它坦诚地说出来与大家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