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导演肯·洛奇拍摄于1969年的电影《小孩与鹰》(Kes)里,小学生比利·卡士柏是个孤独的男孩。虽然影片或明或暗地呈现了英国工业小镇的凋敝与破落,但并没有刻意将底层人民的穷困作为奇观,展现在观众面前。仿佛生活的绝望并不是电影的主题,小孩与鹰的相伴,不过是又一曲孤独少年之歌。
看不到出路与希望的那种挣扎与痛苦虽不凸显,却总也不肯离去。比利从鹰窝里掏到只雏鹰,然后去书店偷了一本养鹰的书。每天的饲育、训练,鹰在他培训下的展翅飞翔,可以让这个只有10岁的孩子,也让我们这些跟随翱翔之鹰而沉醉的观众,暂时忘却了以下种种——
寒冷的冬天,比利要早起送报,哥哥起得更早,要出工;学校体育课踢球,比利没钱买球衣,甚至没有一块能擦干身子的毛巾;哥哥长时间在地下矿井里干活,挣一点可怜的工资,他的伙伴们嬉笑怒骂,却掩盖不住跟他一样与年龄不符的肮脏、苍老、困顿;妈妈在酒馆当招待,虽然也有相好,但不过厮混时日……
放飞的雄鹰是这灰色生活里的一点点希望,“它飞起来的时候,有种神秘的力量……有一种本能,一种尊严”,比利的那位匏牙老师这么说。比利说是啊,他带凯斯出去的时候,总有人问那是不是他的宠物,“鹰怎么会是宠物呢?它是被驯过的,但鹰不会被驯服,它只不过被人操纵,它本性暴戾狂野,不怕任何人,不怕我,这就是它伟大的地方。”
孤独的孩子把心寄托在鹰身上。只可惜,鹰的伟大,不能躲过鹰的灭亡。本能、尊严、狂野、雄伟,在卑微的人生面前,仿佛不值一提。比利没有把哥哥让他去买马的钱去买马,而是给自己和凯斯买了食物;哥哥一怒之下,把凯斯摔死了。
展翅翱翔的伟大的鹰,最后仍然受困于被人操纵的结局;而内心怀抱尊严的童年,扛得过周围人的冷眼,扛不过亲人的困窘。比利的哥哥最不愿下矿井,可生活有希望么?暗无天日的一整天,赚来不过寥寥几镑,弟弟却把可以一个礼拜不用下矿井的钱给随便用掉了。
这里,已隐隐是《自私的巨人》的景象。20世纪60年代凋敝的工业家庭小孩,变成21世纪后工业时代的弃儿,放鹰的自在、安详已经跌落为在萧瑟的街道上寻找废弃金属去卖钱。《小孩与鹰》里只是鹰死了,《自私的巨人》中孩子也活不下去。
《自私的巨人》(Selfish Giant)拍摄于2013年,里面的英国城市布拉德福德更为破败,青少年的生活环境更为恶劣。男孩斯威夫特像比利喜欢鹰那样喜欢马,马也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但“自私的巨人”却怂恿、培训斯威夫特去赛马,为自己盈利。另一个小男孩,斯威夫特的伙伴艾伯更像是不良少年,他整天都在街上寻找废金属卖钱,以为能由此进入成人世界,进入“自私的巨人”的利益圈。但片尾,当偷电缆时斯威夫特不幸触电身亡,艾伯的悲恸让人想起他还是个孩子,在这样的社会里,他无法进入成人的利益世界,也守不住童年无邪的伙伴友谊。
两部电影都有很多空镜头,这些空镜头不仅描画了影片背景,承担叙事转场的功能,同时也有主题的意义。《小孩与鹰》里,温暖的影像背后却是残破的现实。这种对比,令自然的美丽更衬托出人生的荒凉。同样,《自私的巨人》里,在沉郁、广阔、甚至大气的画面中,孩童却如此弱小、可怜、卑微,相比成年人,他们更容易被这样的世界所吞没。
曾经全世界都在机器的隆隆声中加速前进,成年人已无力转身,但孩童,还未盛放便已夭折。他们或许还能在鹰,在马,在伙伴身上寻找到安慰与依靠,但他们呼吸着裹挟了工业残渣的废气,他们上升的通道被越来越贫富两极分化的社会所堵塞,而他们幼稚的心灵还不能明白,曾经许诺他们父辈的美好未来,并没有、也不会在他们身上实现。
每一个有思考能力、有行动能力的成年人都应该想一想,是什么造就了一个连孩童都没有未来的世界?我们该如何去努力改变这一切?电影只是冰山一角,诉说的仿佛只是英国这个典型工业国家的底层困境,但我们的身边,未尝没有比利、斯威夫特、艾伯……优秀的电影一脉相承,警醒我们,应该让鹰重新能够自在傲然地翱翔,让马重新能够优雅迅疾地奔跑,让孩子重新能够呼吸健康的空气,享受健康的原野,在没有“自私的巨人”的健康社会,找寻到自己的成长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