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存绵绵 用之不勤——读赵德发长篇小说《乾道坤道》

　　一口气读完赵德发的长篇小说《乾道坤道》，我想起10年前的一次经历。那天与一拨同事去游一座以道教而显名的小山，行至半山处，小路边上坐了位收费算卦的道士，瘦弱、苍白的脸，眼神游移，形象猥琐。我因面临人生抉择，便让他算了一卦，他说了些什么，我大都不记得了，难忘的是，在我付他钱的时候，他的小眼睛紧紧盯着我的钱包。此生，我只见过这一个道士，印象不爽，再没有跑山跑庙的兴趣，倒是待在家里看《道德经》真是享受。《乾道坤道》让我认识了一个可敬的道士石高静，他聪明、正直、善良、虔诚，修行勇猛精进，却不做自了汉，忍辱负重，一心为宏道大业奔波操劳。真有这么好的道士吗？我想有的，否则道教何以绵绵几千年不绝？

　　其实，石高静也多次面临着抉择。第一次，他选择了修道，离开了相恋多年的女友。因为家族心脏病史，几代男人都活不过50岁，48岁的他出现在小说的开头，人在美国，一边开着道院，带一拨华人和洋人弟子修行；一边在基因研究机构工作，希望在基因图谱上揭开家族病的谜团。然而，师兄应高虚的到来，迫使他又面临第二次选择，为接引道徒，师兄应邀表演奇术失败，自行羽化，传与石高静道教南宗圣物龙头木簪，迫他回国出家，振兴简寥观。一番思虑，在科学与宗教的比量中，石高静最后选择了回国出家，由学者成为一个彻底的道士。自此，他的处境便如六祖慧能接过五祖的衣钵一般，受到觊觎与各种考验。先是师兄卢美人，假意修行、图谋私利，勾结官僚，夺走简寥观住持职位。之后，师傅传下的木簪，被卢美人盗去，师傅留下的宝书《悟真篇》，被坤道沈嗣洁盗走，石高静自己又心脏病发作，他又面临着第三次选择：要么留下，要么回美国。离开很容易，人生也将很舒服，可是卢美人把道观弄得乌烟瘴气，叫他痛心，缘于对大道至理的认识和修行的虔诚，为了宏扬道教，他选择了留下，到希夷台闭关两年，经受了种种磨难。机缘成熟时，又不畏艰辛，重建了道教古观逸仙宫，而他的身体也出现奇迹，生命跨过了50岁大关。

　　故事结束，掩卷回味，直觉得心情舒畅，精神振奋，甚至还有浅浅的喜悦。我明白，这是一场有收获的阅读，这是一本故事与思想内容圆融结合的书。再看石高静，几次紧要的选择，其实就一个，那就是道。说明他是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说明大道至理对向善之人吸力的强大。道之绵绵，先于天地人，它很早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天地本源，宇宙真相，不管愚人用怎样怀疑的目光去审视，用怎样轻慢的口吻去怀疑，它仍在那里。石高静的洋弟子麦高说：“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世界上曾经有老子这样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他对宇宙的洞察，他对人类的告诫，在今天还不过时，还很重要。如果人类都能懂得顺其自然的好处，不要忙于那些疯狂的甚至恶意的竞争，这个世界就会美好起来……大道无处不在，在天，也在人；在身，也在心。只有长期修习，才能从直觉和深思中彻悟大道，让生命得到升华。”

　　我想，这也正是《乾道坤道》的创作意图，是赵德发的良苦用心吧。道教是中国本土宗教，有极深极远的影响力，但现世的人们离道远矣。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类却以为自己最大，以科学为手段，妄想控制自然，实际是在唯利是图，大肆破坏自然，于是环境污染、人心污染、行为堕落、世风直下，就连道观内，也有假道、有龌龊，山门内外，各有混乱不平之事，到处是危机，人类还不该警醒吗？书里提到，一个孕妇要求做剖腹产，不是因为孩子生不下来，而是为了让孩子有一个好的生辰八字。英国历史学家汤恩比的观点是，将来能够拯救世界、统一世界的，就是中国的儒释道。而近些年来国内的国学热，也表明人们认识到国学的重要，开始对国学价值的重新审视。赵德发是一位入世的深怀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的创作始终关注着现实，而借助传统文化观照现世生活，也是他早已意识到并努力实践的事了。1999年出版的《君子梦》，写的是儒教；2008年出版的《双手合十》，写的是佛教；到这本书写道教的《乾道坤道》，已完整形成一个大气恢弘的构架。这使赵德发的长篇创作，整体上有一种系统、厚重、沉稳的感觉。

　　《乾道坤道》应该是赵德发几部长篇里最成熟、最优秀的一部。读者读这样一本书，定会在文学的审美中获得明理的精神提升，作家写这样一本书却是艰辛的。看得出，赵德发写作前的准备非常充足，他阅读了大量的经书，遍访名观大庙和道内高人，而他自己一定也在亲身实证、修习感悟，没有这些功夫，绝对无法完成这个大工程，无法说清道教的理论精髓，也无法塑造乾道坤道上的那些远而近的人物。小说时空背景开阔、人物众多、类型多样，在作家的笔下，因缘聚散，或交锋、或背离、或亲和，演绎着风生水起、波波折折的世态图景，使整部小说丰富而饱满。书中，从科学到宗教，从国外到国内，从玄门道场到世俗社会，各色人物、世俗百态的描摹，也见出作家多年的文学实践素养和娴熟的叙事功力。

　　读完《乾道坤道》，重读《道德经》，感觉老子这部久远深奥的著作，忽然近了，亲切了，容易理解了。很多次，很多的场合，我见到过很多的书法作品，诸如“上善若水”、“抱素见朴”、“大方无隅”、“知足者富”……现在想想，写的和看的，有多少人知道它们出自《道德经》？更重要的，有多少人仔细地体味过，亲证过那些词语的内涵？社会越发展，科学越发达，越需要道德的护持，人们才能享有生活的幸福，若男人不行乾道，女人不行坤道，人类社会的未来堪忧可虑。所以，作家通过这本书，吁请人们重视道德，节制物欲，重归自然大道，正逢其时，也满足了人们对一部作品的意义的追问。读这样一本书，对人的心灵是净化、是导引，前提是，人要有善根。(嘉  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