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广西后三剑客”如何磨剑

　　“广西三剑客”的名字不胫而走，文坛皆知，始作俑者是《南方文坛》的主编张燕玲。在她策划下， 1997年冬在南宁举行了一次广西青年作家研讨会，当时研讨的重点集中在东西、鬼子、李冯三位。其后评论家陈晓明写《 “广西三剑客”的崛起》 《又见“广西三剑客” 》分别于1997年和2000年发表在《南方文坛》 ，正式提出了这个响亮的称号。十八年过去，陈晓明再次评价广西作家时认为，当年白崇禧一路攻到山海关，这种善战的性格已经遗传到了广西的文学上，这是广西文学重要的品格和精神。如今广西文坛江山代有才人出，且一个个都有剑客模样，所谓“广西后三剑客” ，即田耳、朱山坡、光盘三位。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提到小说界“剑客” ，并不讲究比划伤人，而是讲究“磨剑” 、“练剑” 。中国作协副主席、评论家李敬泽概括广西作家很重要的本事就是有耐心“磨剑” ，他引用一首古诗《剑客》形容“后三剑客”出世：“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磨剑者沉默地累积隐忍以成霜刃，寻觅用武之地所谓出世，积累和现实这两大要素在“后三剑客”的作品中显得非常突出，他们的小说是时间累积而得的结果，也是由现实生活磨炼的成品。

　　朱山坡的短篇小说文字高度凝练，对此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胡平认为，有的作家是把一天里的事情写成一年那么长，而朱山坡就以短篇小说的篇幅，把要写的内容放进去。朱山坡的写法从选材来说特别难，每一段都是选取人生不同的阶段，人物处在不同的情景，从而需要人物做出最大的努力，这样就展示了人物的一生。朱山坡谈到自己的创作时说，力气比才华更重要。评论家雷达的理解是力气就是要像蚂蚁积攒自己过冬的食物，能量是思考、阅读、质疑的积累。朱山坡十年前的作品《我的叔叔余力》有一种简单的同情、对坏人的批判，但后来的小说像《爸爸，我们去哪里》写爸爸领着儿子去爬食堂的窗户，女人也领着她的孩子，去爬工厂食堂的后窗，去看这些马上要被枪毙的人吃最后一顿饭，作者写到把儿子捧上去之后，那个女人兴奋而迫不及待地去看。胡平认为：“这样的用词描写特别好，这就像作者俯视众生，有一种悲悯的眼光，让小说有一种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情怀。 ”西方谚语说：“你吃什么，你是什么。 ”作者的背景、对各种成分的吸收综合形成了作品的属性。北师大教授张柠认为，朱山坡写过诗的背景让他的短篇创作近于诗歌，例如《失踪鸟》写父亲有许多恶习，但他特别迷恋鸟，甚至嫉妒儿子接近鸟，结果父亲变成一只八哥在山林中消失了。因为他的大儿子在越战中牺牲了，他认为大儿子变成了一只鸟往西方飞去了。青年评论家李壮读出朱山坡的作品同时具备诗人的从容和小说家的淡然。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说：“湖南人田耳身上有一种不息的野生精神，能够把各种东西都消化在小说家的肚子里，田耳就是要写生活、生存，一直写到分裂感，并且在情节设置上分裂到极大的程度，最后写出来的精神有一重一重的魅力。 ”他把这种成分命名为山鬼气。此外，作品中隐藏的一种师承脉络关系从田耳甚至于从许多广西青年作家的作品中都能看出来。雷达认为田耳的代表作《天体坠落》写出了两种人格鲜明的对照，辅警符启明是功利型人格，另一个辅警丁一腾是淳朴型人格。沈阳师范大学教授孟繁华也认为这两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尤其是符启明这个人物非常复杂，难以妄言其好坏。在性格描写方面，陈晓明认为，广西这些青年作家或多或少受到作家东西的影响，东西本人把广西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就感染了同代作家和年轻一代的作家。东西那种握住生活苦难本质，抓住人物性格的一个端点，让其进行自我发挥，向着命运的极端处偏执地挺进，使得小说有非常多的性格却极有张力，生活的破碎令人扼腕叹息。东西引领了广西青年作家去认识广西的性格，而这些青年作家最终都学到了东西的本事。

　　如何描写现实的切面，可以检验到“磨剑”功夫深浅。施战军认为，传统的古典小说是对世相观察得非常透和细之后，才能写出来的，光盘对于世相有非常通透的研究和悟性，表面上看好像江湖恩仇或比较热闹地出现一种奇景，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普通人对这个事件的一种独特的看法。在光盘的《水雷英雄》中，两个主人公一个叫水皮一个叫雷加武，水皮实际上是纵火者，尽管他不断地申诉他不是英雄却必须做英雄的角色，救火英雄雷加武受人嘲笑沦为了贪图名利的骗子。青年评论家岳雯说：“两个人都是奔着自己不想要的命运去狂奔，然后走到自己不想要的结果，在一定会逆行的方向里。 ”沈阳师范大学教授贺绍俊认为这是一种非常荒诞性的情节，来揭露塑造英雄成为一种概念化的观念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是一个很伟大的构思。光盘的荒诞不是由概念先行得到的，将荒诞平复回归到现实，是他的功力所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白烨说：“两个人通过这样一种命运的颠覆，然后首先是去调节自己，把一切看淡，所谓英雄罪犯我都不在意。心态获得一种平和之后，又互相寻找，最后做成非常好的朋友。光盘把人在灾难面前的自立自强和苦难能磨炼人的意志，写得非常充分，看起来很荒诞，看了以后会给你很多启发。 ”白烨还提到《水雷英雄》对当时一些人如何利用罪犯和英雄这种符号，包括对干部子女的腐败，写得非常深入。

　　“剑客”的启发性

　　“后三剑客”的作品视野广阔、枝蔓众多，运用的细节现实性强。“后三剑客”常常带读者在生活中尝尝鲜，呈现破碎的生活中、世界上不一样的角落里那些奇特的人和事，以此激发读者想象。与会专家抛出的观点也更多地来自作品的启发，于是出现了许多旁征博引又有理据的比喻和评论。

　　李壮认为，田耳的《天体悬浮》 “绵” ，拥有很多张开的枝节，本应是一种弥散的东西，但这种形式从更多的角度和细节里滋生汇聚起来，有一种在小县城的感觉。小说中有一家娱乐场所名为“看星空” ，作者以星空一样的姿态笼罩、俯瞰这一切，有一种巨大的悲悯。李壮说：“就好像在非洲野外，跟拍动物多年的摄影师，看到他拍的猛兽即将死亡，他坐在动物身边，是很迷人的。 ”张柠认为田耳“就像从火锅店出来，满身都是底层生活的味道” ，由于作者对底层生活特别熟悉，作品有“下水道的味道、农贸市场烂菜叶子的味道” ，可是“底层的故事是无限多的，我们该怎么收尾？ ”张柠提出应用内在逻辑性解决长篇小说写作的这个问题。

　　李敬泽认为光盘文如其相，有江湖草莽之气，“现在小说家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其小说都是从新生代腔到文艺腔，缺乏像光盘这样的一种蓬勃。 ”他引用唐代杜光庭形容虬髯客的话来比拟光盘：“不衫不履，裼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 ”

　　雷达认为朱山坡的《陪夜的女人》是近年中国短篇小说中的精品。他列举了小说中几处精彩的情节描写，比如“他的头发比台风后的乱草还要乱” 、“一百岁的老人吃饭狼吞虎咽” 、“这个老人天天晚上喊，喊得整个晚上都很烦，他突然不喊了，可以听见整个村庄远处水流的声音”等描写，雷达认为实际上作者在精心塑造人物形象，准备用形象和现实因素的描写感动读者。他认为另一个成功的人物形象是陪夜的女人：“她在北京是个三陪。她要给老人洗被子，被子脏得已经像铁一样了，老人不让洗，但是她坚决把它给洗了，更绝的是给老人洗了澡，老人洗澡之后整个盆子的水都是黑汤了，因为多少年不洗澡了。我觉得这很人道。 ”

　　前后“三剑客”均出自广西，作品之间的对比是不可避免的话题。施战军说：“读田耳的作品，我脑子里面就经常跑出东西的形象，就觉得他俩有哪些地方，比如对人的看法和对事情的看法，还真的有点像。朱山坡写到比较厉害比较狠的地方的时候，跟鬼子比较相似。他的小说是知此导彼，给人看到生活里血肉模糊的现象，所以朱山坡也是一个比较狠的作家，其作品带着一种魔道。光盘的小说给人的感觉跟当年的作家李冯一样，故意把‘壳’支起来，先不盖上，让读者从那里边找，当我们回想到现实生活当中的处境时，那个盖子掉下来压在我们身上，李冯就是这个感觉。所以这个“三剑客”和那个“三剑客”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可能是天意，也可能是文字的魔力串联了读者的想象，使得广西前后“三剑客”的传承顺理成章。不少参与研讨的专家都表示：广西文坛下一批剑客应该不用再等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