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炳茂：终生难忘的党小组会

　　深秋的夕阳，把万籁俱寂的山峦涂上七色光。山岗上一片枫林被罩染成红海洋，格外绚丽夺目。山脚下板栗树叶被染黄了，飘摇落下，洒满羊肠小道，如同铺上层层黄地毯，踩上簌簌作响。举目眺望，一颗颗刺猬竖棘般的板栗果，像一团团金色的绣球点缀在枝枝杈杈上，有的熟裂吐露红褐色果胎，摇摇欲坠。山坳处，山里红也被夕阳镀上一层生命之红，一簇簇一串串似红宝石项链挂满枝头。阵阵清凉的秋风送来果实的芳香，让人垂涎欲滴……

　　夕阳把山川点燃，把山林燃红了，把秋果燃熟了，仿佛要把这点燃的硕果献给无畏的志愿军勇士们。

　　这是1951年10月的一天，我所在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4军，于三八线西线，取得著名的马良山阻击战胜利后，尽管激烈的炮火声已经渐渐地稀疏了，但遗留的硝烟，依然笼罩着傍晚的天空，我在为这块土地而负伤的卫士们巡诊护理，在给防空洞里一名重伤员喂了饭，服完消炎片正在出防空洞时，忽然听到班长石景云在山岗上喊我，我应声“班长，我在这！ ”我一边回答一边匆匆跑上山岗，气喘吁吁地问她“有急任务吗？ ”“有，有好消息，去三班防空洞开会” 。说着，她一个急转身，两个羊角小辫一甩，扭头就往山下跑，我一边跟她跑一边问，什么好事呀，她用满口的北京味说： “甭问了，去了就知道了” 。我还缠着问她，她也没说。我突然止步，拽了她一把：班长，你不说，我不去了。就在这时，头顶吧嗒掉下两个板栗，差一点打在我的头上，这时，她风趣地说：“天上掉板栗，心里甜蜜蜜，真有好事了。 ”她这么一说，逗我乐了，不一会，我们就到三班防空洞了。只听洞里的同志，热情地招呼我们，快进来坐下。

　　刚进防空洞，眼睛还没适应，正在懵懂，只见一盏铁皮罐头盒做的小煤油灯的火苗，正在晃晃悠悠闪烁，不一会，眼睛逐渐适应了，看见洞里有七个党员，组长是三班长宗政，先讲今晚我们在防空洞开一次党小组扩大会，吸收几个优秀团员列席会，我是其中之一；接着组长说，这次会主要总结阻击战，胜利完成了伤员救治任务后的经验和教训。希望大家积极发言。他的话音刚落，与会的同志争先恐后发言。

　　第一个发言的是性格开朗、眉目清秀的老大姐朱慧珍，时任司药，她说，这一次我们配置清创用的消毒剂，数量不足，尽管没有延误手术室用药，但如果再多几名伤员，就供不上了。今后，一定备足药剂量，保证充分供应。调剂员王春和也接着说： “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具体负责配置药品，没有备足蒸馏水，所以配置的药品就不够充足了，以后和司药一起完成好任务。 ”

　　老所长盛凤舞， 1937年入伍的老八路，在小组会上，也以一个普通党员身份，自我批评。他说：“在完成这次战救任务中，有时伤员来得多，任务急，我有时急得发脾气，没注意方法，望大家谅解，还请党员同志给我提意见，以便改进工作。 ”

　　就在小组会开得很热烈时，我也听得入神，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剧烈的震动，将我们震得腾空翻滚起来，小油灯也震灭了，洞内一片漆黑。盛所长说：“空袭了！大家别慌，快出去一人先侦查一下情况。 ”老班长一边说“我先去观察情况” ，一边迅速出洞侦察，他听到敌机已逃走了，立即报告。所长听到报告后，让大家赶快出去，巡查伤病员驻地情况。

　　这时，不远处一个朝鲜小孩正哭喊， “基温贡(志愿军)叔叔，救救我！ ”这肝肠撕裂的哭喊声震惊了我们，所长立即指挥我们赶快救人，大家不顾一切向小孩家奔去，只见小孩被炸塌的防空洞土埋住下肢，动弹不得，上身和齐耳短发被尘土覆盖，从两只大眼睛被泪水浸润，能看出她求生的欲望，她还用小手指着洞内喊阿妈尼。当时大家不顾一切，在没有多少工具的情况下，用手扒拣废墟，不多一会将小姑娘救出。石班长和关桂兰负责给她包伤，我们继续在老班长带领下挖废土，不一会，露出一个洞口，已听见阿妈尼痛苦的呻吟声，班长向洞内喊：“阿妈尼，你要坚持住，我们正在救你。 ”随后，他就钻进洞内，只见一个大木头压住阿妈尼半个身子，班长喊再进来一个人，我听到后，立即钻进洞内和班长一起抬起木头，一点一点将阿妈尼移出洞外，所长和医生立即给他救治，阿妈尼被感动得流着泪水说： “基温贡，高马斯米达” (志愿军，谢谢) ，所长说，哼嘎正(一家人，不用谢) 。

　　所长指示将母女安排在安全的防空洞里，并让护士芦维廉和闻淑莲护理她们。这时，时间已过午夜，虽然大家很疲劳，但党小组长要求我们继续回防空洞接着开小组会，小煤油灯又点燃了，尽管大家的脸庞涂满灰尘在油灯的映照下，一脸橙光，但心里又点燃了对敌人的仇恨，欣慰的是，抢救了被敌机空袭遭遇不幸的朝鲜平民阿妈尼和她的小孩。

　　小组长还总结了这次抢救工作中党员的带头表现，接着，还有的党员继续发言，谈了自己的体会，在党员同志发表完意见后，小组长还让我谈谈这次的体会。通过亲身体会，我感到党员同志胸怀豁达，在会上积极开展批评和自己我批评，严于律己，不断求进的精神和党内团结友爱，平等待人的互助精神以及在完成任务中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的精神都值得我学习，这也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党课。那时虽然我只有14岁，从年龄及各方面还没有具备入党的条件，但党在我心里已经点燃了要求进步靠近党组织争取早日能成为一名党员的决心。

　　1953年7月27日晚12点，抗美援朝停战后，我们凯旋回国。在我年满18岁时，党组织批准我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我感到既荣幸又责任重大。六十多年来，我不知参加了多少次党小组会，但是在抗美援朝血与火的战斗中，在防空洞里那第一次列席党小组会，给我留下了铭心的记忆。时光荏苒，我已经进入人生的暮年，但我心中的党旗，就像当年在朝鲜防空洞前看到的深秋的枫林一样红艳生辉，永远激励我前进。

　　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