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篱：西江畔 醉龙舟

　　临近农历五月，南方的雨水更加频密，时不时地，“哗哗”从天倾盆而泻，将城市楼宇和道路浇了一遍又一遍，灌溉乡野沟渠和池塘。珠江水位抬升，平原上密如网络的河涌丰沛盈满，水汪汪，映天光，龙舟水啊！

　　丙申五月初一，阳历6月5日，广东省首届传统龙舟大赛在金利镇举行。金利是传统龙舟特色镇，“广州睇花市，金利睇龙船”，我们迫不及待，提前一天从广州出发，加入肇庆作家“睇龙舟”采风团。

　　这天清晨，雨比人早。众人依时集合，雨势愈加猛烈，七星岩被雨幕掩隐不见，西江水与雨天浑然相连。沿端州大道一路往东，一个多小时车程，暴雨在车窗外轰鸣，高速公路两边的景物完全模糊、变形。

　　“落雨大，水浸街”，金利镇街道大半成了汪洋，地势较低的镇公安派出所被洪水包围了。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各种车辆停满街头，寸步难行。待我们赶到西围涌，两岸人山人海，比赛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

　　端午赛龙舟，全国各地都有。沈从文曾写边城这一盛事：“船只的形式，与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体一律又长又狭，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绘着朱红颜色长线，平常时节多搁在河边干燥洞穴里，要用它时，拖下水去。每只船可坐十二个到十八个桨手，一个带头的，一个鼓手，一个锣手。桨手每人持一支短桨，随了鼓声缓促为节拍，把船向前划去……”

　　我心里揣想，边城龙舟，无论场面和气势，怕是和西江龙舟无法相比。

　　西江古称郁水、浪水，是珠江水系中最长的河流。西江出大鼎峡，水分三路东流，其南路河流流经的金利镇，得天独厚，是著名的水乡。珠江三角洲的一些富庶地区过去家家户户有摩托车，金利却是家家户户有农艇。男女老少外出，划艇在河涌里穿梭往来。倘若两艇相遇，必竞逐于前。可见，赛艇之风尚情趣，自古深入人心。

　　赛龙舟在金利已有200多年历史，民间称之为“桡龙船”。据有关方面公布的数据，这个有100多个自然村的鱼米之乡，拥有龙舟230多艘，居全国镇级之首。全国各地龙舟赛均在端午前后，此地却是在农历五月初一，属于率先“发龙”。这里的男人，尤其是青壮年，凡外出谋事的，春节可以不回家，赛龙舟时一定要回。因为，代表各自的村参加龙舟赛，是每个金利男人的责任和光荣。

　　西围涌，水流平缓，水面宽阔，是西江内河流域赛龙舟的绝佳水域。以前的龙舟用坤甸木做“筋”，松木做船身，厚实耐用。平时龙头龙尾存祠堂，船身藏在河畔淤泥里，启用时起出清洗干净，涂上一层桐油，如此反复，百年不腐。

　　早在四月初八起，春闲间隙，各村就开始“起龙舟”，龙舟开锣下水，方圆几十里的同姓宗亲、离家外出者悉数赶回，三牲酒礼时令鲜果品祭，无比隆重。

　　赛龙舟当天，凌晨三时许，由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主持“发龙”仪式。揭开覆盖在龙船身上的幕布，龙头龙尾插上旗帜，燃起香烛和凤尾草，“青头仔”(未婚男子)在帽子上系上柚子叶象征吉祥，坐满龙舟以示本乡本族人丁兴旺。用沾满“龙舟水”的凤尾草束拂拭船头船尾后，高喊“顺风顺水、突飞猛进”。至五时，锣鼓齐鸣，爆竹声声，龙舟入水首航，如壮士出征……

　　比赛从早上8点就开始了。金利历年的龙舟赛，观看者均达10万之多。根据有关方面的统计资料，6月5日这天，观者人数接近30万！

　　西围涌两岸，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人堤”。观龙楼里，乡贤尽数入座。年幼的孩子被男人扛在肩头，热恋中的女孩紧紧攀住男友，脖子前伸。仅仅从那层层叠叠的背影和密集的脑袋，似乎就能感受他们的紧张和兴奋。

　　我们挤不进人群，只能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听听龙舟竞渡时两岸众人的呐喊、鼓声锣声以及“粉丝”燃放的爆竹声，仰望天空里沿江岸飘浮的五彩气球。呐喊不过瘾，还得借助喇叭助阵——红红绿绿的塑料喇叭，声音不会过于高亢，但足够有力，犹如雨后蝈蝈的聒噪，一旦响成一片就震动四方。卖喇叭的小贩，也不用吆喝，只自得地吹他的喇叭。孩子们买喇叭、零食，享受节庆的快乐；适婚的红男绿女，也借了这盛世庆典，人群中悠游行走，东张希望，寻找幸福的所在。

　　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心怀焦急。除了观龙楼，旧六角亭和金利中心小学也是观龙舟的最佳位置之一。旧六角亭不用说，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赛龙舟是天大的事，用金利人的话说，老师不放学生假，学生也要放老师的假。我们进入空旷的小学，试图登上教学楼的高层遥望，但是，大概出于安全考虑，楼梯间已经封闭上锁。一些胆大的乡间少年，成群结队，攀上院墙，立锥之地上搂腰挽臂尽量站稳，算是获得了瞭望的好地方。

　　锣鼓鞭炮声声催，呐喊吆喝声声急，大地仿佛也随之阵阵悸动。我们无计可施，继续在人流里穿梭，倾听鼓乐。天公不放过捉弄人的机会，顷刻间暴雨如泼，天雷地鼓，人声雨声同奏战歌。岸边忘我的人们，乐于享受雨淋的痛快，我们也只能任雨水灌进脖子和鞋子，缓慢移动。

　　终于，走进一处民宅院子，我们凑到避雨的警察身边，分享仅有的一角屋檐，竟意外发现楼梯门是敞开的。沿级而上，直到六楼，又到楼顶，哇！太意外了，犹如航拍，此处可以将整个江面纳入视野！瞧，从龙舟的出发地海口电排站，至农机桥内河段，1000米水域，两岸人潮涌动，彩旗挥舞。此岸和彼岸的楼顶，均站满了人。

　　锣鼓喧天，龙舟来了！岸边“粉丝”大放鞭炮，又呐喊助威。每次两只龙舟，船身有编号，桨上刻写有姓氏或村名，龙头小，插有旌旗，龙颈细，龙身长，全长33.4米，其中龙头龙尾各0.8米，虾壳(船身)长31.8米。舵手挺立船尾，锣手和鼓手分立于50名扒丁间，锣起势，鼓则如同力量的发动机，随着鼓点节奏，“翻江倒海人声沸”，扒丁们强悍的臂膀快捷挥动，湿漉漉地闪出一片片光芒，“循天性，却力拼情尽，驾并驱齐”，龙舟箭镞一般飞驶……

　　金利龙舟的快，闻名天下。现在的龙舟材质改变，减轻了重量，载重能力增强，因此龙舟都成了快舟，通常，划完800米的赛程只需3分多钟，最快速度可以达到每秒钟6米左右，那真是如宋人释大观诗中所写的龙舟压浪飞……

　　72支龙舟队4000多名参赛运动员来自广东全省各地。金利要西、墨岗等16支龙舟队进入决赛，各胜队均有金猪奖励。决赛采用循环淘汰赛制，更加激烈、刺激，在西围涌奏响力量与速度的交响曲。最终，要西龙舟队夺得了比赛的冠军。下午5点半，比赛结束。

　　颁奖之后，获胜的龙舟队还要在各村的祠堂前热烈庆祝，全村吃龙舟宴。比赛过去多日，冠军队扒丁身上的战衣(队服)，很多天舍不得脱下。这些健硕男儿，庆功酒喝到眼迷糊，走路如在水上漂，见人不言语，只用手抓抓胸前战衣。那荣耀，那自豪，那陶醉，明媚了6月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