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军:把自己放低

　　春秋时期的子罕，官居宋国正卿，并以司城(司空)之职和贤能的声望主持国政，真真正正位高权重。按理说，拥有一所富贵高端、气派堂皇的府第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可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府第居然像是一处“贫民窟”。它既不比别家的高，也不比别家的好，更为要命的是还被前边的街坊欺街占道，宛若一个窘迫地窝在墙角的受气包。西边的邻居则把院子垫得老高，一到夏季，子罕的院子就成了他家的排水沟。这个颇为寒酸甚至有些窝囊的房子放在一般人身上都早受不了了，可子罕却熟视无睹，安之若素地住了一年又一年。

　　对此，子罕有着自己的看法和态度。他说，前排街坊固然有些霸道，但也确实不无道理。因为他家世代是鞋匠，因技术过硬，质量上乘，服务又好，深得众多客户信赖，倘若我坚持将街道调直，他就得搬家，那些买鞋的人恐怕就有不少因找不到他而作罢，岂不是砸了他的饭碗，断了他的生路吗？那些不能如愿买到鞋的人也会大发怨声的，因此我就将就将就吧！西邻地势高，水自然往低处流，我不让他排水，那水往哪儿去呢？所以，我就这样吧！

　　这个说法确乎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却又发现并不尽然，事情完全还有另外的思路和办法。前排街坊不是怕客户找不到吗？这也不算什么问题。在这个地方贴个大大的足以吸引眼球的告示，同时，在他新居的门前挂个醒目的牌匾，应该不难找到鞋匠之家的。哪会出现断他生计的问题呢！至于流水问题，就更好办了，只要同样将院子垫高，就万事大吉了。哪怕不高于西邻，两家持平总可以吧，这样还会“一江春水向东流”吗？

　　这个连普通人都能想到的办法，子罕绝不会想不到，应该说这就是“为”还是“不为”的问题了。清代名相张英的家人曾为邻居砌墙之事与其发生争执，并不输理的张家若较起真来，其结果是没有任何悬念的。然而，他却修书一封，让家人放低身段，给邻居让出三尺地方。非不能也，实不为也！甘蔗岂有两头甜，你如愿以偿了，对于人家却未必如此，甚至还有可能生仇生恨，特别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一旦那样做了，赢在当下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赢在“事”上，成在“势”上，却输在了“情”上，失在了“心”上。

　　深知其理、尽得其髓的还有北宋宰相李沆。史载，他家的房子非常窄小，府第门前只能容下一辆马车掉头。由于每天拜访的、谒见的、沟通的、议事的、探亲的、祝寿的络绎不绝，有时皇帝还会亲自驾临，就显得特别寒酸和不方便，于是就有人提出相府宅第太窄，不利于繁冗的公务，至少是不利于朝廷形象，言外之意就是建议李沆高梁架屋，修个气派的府第。李沆却笑着说：“这座宅子作为宰相议事厅确实窄了些，但是传给子孙，用来祭祀、行礼、过日子已经足够宽敞了。”家人也曾多次劝他修建府第，但他从不理睬。

　　他不只不建房子，甚至也不维修房子，时间长了，他家的房子出现变形、裂缝，雨天时还倒塌过，可他照旧不翻盖新房。妻子实在忍不住了，便和他唠叨此事。可是李沆却说：“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你怎么可以拿这么点生活小事来分我筹谋国家大事的心呢？

　　对此，李沆的弟弟李维也觉得哥哥做得有些不近人情，平常人家还要追求“干柴、细米、不漏的房屋”的小康生活呢，一个宰相之家，修一修相府，这完全说得过去呀！可是李沆却这样对弟弟说：身为当朝宰相，已经享有优厚的俸禄。另外，皇上还经常有不少的赏赐，要修建一所体面些的大宅第，不是做不到，而是我根本就不想这样做。一座新宅，由动手到入住，至少要一年时间，这要操多少心，耽误多少正事？人生苦短，甚至“朝暮不可保”，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又能有多少时间做事呢？况且，人本来就是天地间的一个匆匆过客，就算你修建一座金房子，“又岂能久居？”你看那天空中的飞鸟，多么自在，多么快活，不过仅仅“巢林一枝”，栖居在林子里的一个小树枝就让它很满足了，这样的要求多低呀！比起它们来，我居住的条件不是已经高太多了吗？李维听了哥哥的话，顿时大彻大悟。此后，他和哥哥一样，尽心国事，清正廉明，成为朝廷的又一个重臣。

　　古人云“上善若水”，因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从而搭建起天地间最为广大的空间和舞台。世间万物，哪个离得开它的滋润和恩惠？又有哪个不对它蕴藏的无穷力量敬畏非常？把自己放低些，像水那样，莫说左邻右舍离不开，就是天下众生都离不开，更不用说接地气了，因为它与地气已融为一体。(马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