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宏勋:怒放的生命

　　不到陕北，不行进在丘壑纵横、苍凉无际的黄土高坡，不在簇新的春光中迎面撞见一树恣情盛开的山桃花山梨花，你无法真正体悟到“怒放的生命”是何等别样的情怀。

　　像从地底冒出的，像从九天降临的，眼前，忽地燃烧起西班牙斗牛场上的烈焰；荒原，陡然闪耀出布鲁克《天鹅湖》旋舞的白练。

　　一株，两株，至多不过三五株——搅动周天火热的，是那高蹈卓立的山桃；映照环宇彻亮的，是那款款吟笑的山梨！

　　红的绚丽如霞，仿佛绥德大汉咚咚跳荡的胸膛；白的灿烂似银，宛如米脂婆姨水嫩柔滑的肌肤。

　　不盼蜂鸣采，不慕蝶轻飏；任它风摔打，任它雨冲刷。

　　峁梁梁。山沟沟。崖畔畔。

　　泼辣辣的生命都洒脱脱地开——开得无遮无拦，开得无羁无绊，开得蓬勃奔放，开得热情张扬！

　　满眼都是沉寂的黄土，却满世界都是热情的回响。车在蜿蜒起伏的公路上行驶，车内人屏息注目。春天不只在南国油菜花田的盎然，生命也不只在铺天盖地的锦绣。

　　在陕北听到一则奇闻。

　　某年盛夏，有一位壮士遭歹人残害，身上皮开肉绽，口中气若游丝，被孤零零地抛在恶兽出没的野狼谷。血水浸染了黄土，蛆虫开始蠕动。

　　一个牧羊老人发现了他，悄悄背到村边的红高粱酒坊。酒坊掌柜死马当作活马医，将他连夜浸泡在新酿的清纯甘洌的高粱酒缸里。谁承想第二天竟人去缸空，只看见围着缸沿漂浮起一圈厚厚的蛆尸……当他器宇轩昂地再次出现在村里人面前时，已成为一名威震遐迩的抗日骁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持铁板高唱“大江东去浪淘尽”？难道这就是现实版的一杯酒后的“风萧萧兮易水寒”？

　　荒原上的精灵啊，野性的光芒！孤独者的舞蹈啊，寂寞人的歌唱！我为你如痴如醉，我为你如癫如狂！

　　都说陕北穷乡僻壤，而我却暗自疑想：

　　如果不是当年孙行者大闹天宫，偷吃了太上老君的长生不死丹，又踢翻了万年丹炉，那纷纷扬扬的炉灰就倾洒飘落在陕北高原——这一川土地又怎会细细翻拣出被那泼猴漏吃的宝贝，又怎能挖掘出滚滚乌金，流淌出汩汩石油？

　　辽远的苍穹下，一只雄鹰在孤傲地矫健地飞翔。时而盘桓天宇，时而俯冲大地，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从哪里来？又往何方去？莫非也将幻化成那一树“怒放的生命”，与天地造化争奇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