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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慈江:想念父亲的温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4月08日11:20 来源:光明日报 于慈江
于慈江

  都说慈母严父,我们家的情形正好倒了过来。

  小的时候因为淘气,没少挨母亲的笤帚疙瘩,但记忆里就只挨过父亲一脚而已。就是那一脚,也是父亲气急所为,事后他明显很后悔。当邻居大婶儿夸张地埋怨说“你把孩子踢坏了”时,父亲几大步跨到我跟前儿,查验我的腰,按着某处问我疼不疼。他一脸的焦急和满眼的疼爱让十岁左右的我回味了很久,也得意了很久。父亲的补偿是,默默地替我洗了一件衬衣。

  这是父亲对我表达父爱的独特方式,他正是通过这种言传身教的方式教会了我,人需要彼此温抚,人需要通过认错、示弱来抱慰对方,来体现自己的胸怀与纵深。

  我们小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忙,很少搭理我们。但家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在他四个儿子里,他最喜欢行二的我。这倒不是因为我最乖巧,恰恰相反,我是属于那种开蒙晚、打小儿特别懵懂的人,这种懵懂让我母亲着实发了好一阵子的愁,以至于家里偶尔打打牙祭、炖只鸡,她往往都要悄悄地叫我到灶台前,把一个小碗儿塞给我,嘱我别言声。碗里是鸡心、鸡肝和鸡胗。这倒不是她把我当成了心肝儿宝贝,而是迷信吃什么补什么——我的懵懂或木讷没让她觉得内慧,反而当成了缺心眼儿。与父亲不同,母亲真正的心肝儿宝贝其实是比我只大三岁的长兄。同样出于封建意识,她每逢父亲不在身边却又有事需要找人商量的时候,必是把里屋门关上,和老大嘀嘀咕咕。这种情景倒并没有怎么打击到我,反而培养或助长了我遇事淡定、不萦于怀的心态。但母亲漠视我的态度也可能恰恰是父亲对我高看一眼、时不时温抚一小下的主要原因——他大概自觉不自觉地希望把家里的一碗水端平。世上每个家庭都不一样,但寻求亲情的生态平衡的努力应该都是相似的。

  父亲的温和与厚道不仅仅只体现在对待孩子的宽仁上,更体现在对待他自己的老伴、我的母亲的容让上。我的母亲最早是银行职员,后来又一直当中小学老师,是那种律己律人都到了苛刻程度的人。偏生又生得很美(经常会被路人当成某个电影明星),自然不可能没有脾气。要不是父亲大肚能容,两个人不可能那么顺风顺水、一路温馨地一直走下来——2007年,我出过一本书,特意献给他们老两口儿,献给他们的七十大寿与金婚纪念。不论是年少时,还是成年以后,我很少能听到身边谁家的父母感情好,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父母感情一向是不错的,我们从小没有活在父母可怕的争吵之中,没有为家庭的摇摇欲坠与分崩离析而担惊过、受怕过。及至老头儿老太太退休以后,忽然发觉彼此之间似乎很陌生,很不适应,又正是我的父亲每每在关键之处隐忍不言,包容了我母亲的失落与唠叨,不仅维系了两个人的情感之舟,更让我见识了一个男人的韧性、慈蔼、可亲度和慷慨厚道。

  父亲固然是温和与厚道的,但不意味着完全没有脾气、没有傲骨。他不会虚与委蛇,不会曲学阿世,不会算计别人,反而每每会拍案而起,便注定了无法在仕途上走运。但也许正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说法,父亲仕途上的不如意反倒成全了他——他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玩儿家或大顽主。这正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性情中人的必然归宿。工作之余,他能自己织网捕鱼,能自己做木匠活儿——前两年,我特意从六盘水,把他老人家几十年前亲手做的一把木椅子携回北京,留作永远纪念。晚年时,父亲病都那么重了,还偷偷地给自己泡药酒喝——医嘱是不能喝酒的。他一生玩儿得其实很痛快。烟和酒都是抽和喝到身体不允许,身体感觉到不舒服的时候才停。否则,以他的身子骨之强健,怎么也能活到90岁。

  我虽然也喜欢玩儿,但我性格里有极强的克己和自律因子。我远不如他老人家洒脱。想到这一点,我才稍感安慰。老爷子毕竟一辈子潇洒,不是人人能学得来的。

  今年是猴年,是第一个没有父亲他老人家的年。我知道,全家人都不适应,虽然谁都刻意不去说。他老人家不在了,年味儿都没有了。我实在不知道,得多少年我才能习惯没有他老人家的日子。

  一位远方的友人说得好:“我爸爸的去世改变了我对生命的看法。珍惜一切所得。珍惜一切福分!”为了不辜负父亲他老人家把我生成现在这个模样,我得好好活着。我会在他老人家的庇佑之下,活得更有价值,更有回馈。

  (作者为译者、诗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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