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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致:小畅挂秋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30日08:5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格 致

  从5月到6月,我一直在劳动。我种很多种蔬菜:豌豆、辣椒、柿子、茄子、南瓜、丝瓜、黄瓜;在房后,我还种了玉米、爬藤的紫花油豆角……这些菜种下来,就使我每天都有活干。不仅这些,我还种花,很多种:月季、美人蕉、凤仙花、小丽花、虞美人、鸟萝、大馒头花、金盏菊、地瓜花……这些花种下来,又使我的6月每天都有活干。我不读书、不写字,每天沉浸在种子、泥土、气温、阴晴里不能自拔。到6月结束的时候,种什么都来不及了。这时候就算你想干活,也不能干了。7月再把什么种子埋在泥土里,接近一种理想主义。就算苗会长出来,花也会开出来,细小的果实也会在花朵之后闪现,但未及果实长成少年,蔬菜的终结者寒霜已经如期而至。蔬菜的生命随即戛然而止。想到这样的结果,我只好选择休息了。

  农民把这一时段命名为“挂锄”。7月,天很热了。农民们纷纷挂锄,节气上也入伏了。从字面上看,伏天应该怎样过,已经写清楚了。但我不想天天像狗那样趴在屋子里。谁说伏着一定得在屋子里?难道院子里就不能伏吗?我于是着手搭建一个在户外伏的地方。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院子西南角的榆树下面停住了。树荫是帮我度过苦夏的好朋友。在伏天,我是多么需要一片树荫。而这片树荫是我奋力保住的。

  院子西南角那几棵大榆树,它们长得并不横平竖直,有一根树枝向院子里斜伸了出来。它斜伸进这几棵树共同搭建的树荫里。它很粗壮,几乎和主干一样粗。这条粗壮的横枝在这里已经生长了七八年了,它一定是愿意成为一条承载重负的树枝。不然为什么别的树枝都向上长,只有它向东南集聚力量?我站在树下,仰望了它几次之后,我们之间的合作就已经开始了。我感到那段树枝是有意志的,它的生长有目的。如果我看不见它,那么它的愿望就得不到落实。如果没有这样一根树枝,我的伏天只能伏在树荫下的摇椅里。那样也很好,但相对于极致的好就差了一寸。

  当我仰望了几次树枝后,我的伏天怎样度过已经确定了下来。

  在树荫下放一把躺椅。一个漂亮的藤编躺椅,加上六棵榆树组成的巨大树荫,可以把酷夏推远三四米。这个树荫就像暴雨中屹立的一座风雨亭。它是多么珍贵。躺椅可以摇晃,但幅度太小,带不起凉风。如果树下挂一架秋千?一想到秋千,我就可以在没有风的盛夏,自己制造出两级凉风。

  我把想法和樱儿说了,他去看了看那根树枝——因为他并不知道有这样一条堪当重任的树枝的存在——认为我的想法可以落实,那树枝确实像是有意的。他就去找小畅。小畅是后街的邻居,已经帮助我们做了一些院子里的活。比如搭瓜架、上房补上漏雨地方的瓦。小畅也来看了那条被我选中的树枝,就和樱儿上街去买绳子和木板。绳子白色,是做缆绳的,可以捆在集装箱上,被吊车拎起来。木板是在一家寿材店买的。看来没有秋千用品,只能从生活必需品中提炼。比如棺材铺、缆绳。如果这块木板不被我们买来,它将成为一口棺材的一部分,被埋在土里或在火里化成灰。现在,它的命运忽然转向掉头,它可以为活人服务了。这辈子可以成为秋千的坐板,在几棵大树的浓荫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在微风里悠荡。偶有人会坐在上面,看看书或看看白云夕阳……一段树枝和一块木板、一条绳子,这三样互不搭界的物品,竟然组合成了一首诗。

  小畅爬上了大树——他不用梯子就爬上去了。现在的农民还是很矫健的。只有城里人退化了,农民还可以徒手上树。

  秋千很快就挂好了,我坐上去试荡。我和秋千斜着驶入夏日午后停滞不前的空气中,就像一只汤勺缓慢坠入一碗已经融化的冰糕之中。我的耳边刮起了细小的凉风……

  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秋千、树枝,还有爬上树的小畅身上了——我担心他会不小心掉下来。其实那天在挂秋千现场的还有一个人,被我忽略了。这个被我忽略的人是小畅的媳妇。其实小畅的媳妇不应该被忽略。我现在意识到她的出现意味深长。

  她爱人可能干过许多活儿,但还是第一次被叫去挂一架秋千。我感到即将被挂起的秋千吸引了她,要挂一架秋千的人家引起了她的好奇。

  小畅的媳妇略胖,但是比较白。在农村妇女中已经是很白的了。小畅几乎什么活儿都会干,又手脚勤快。大概是不太让媳妇去大田干活,皮肤没受到烈日风雨的袭击,白嫩才得以幸存了下来。

  小畅的媳妇坐在树下的几根木头上,为爬上树的小畅提供帮助。她说往左一点儿往右一点儿。在悬挂秋千的过程中,小畅媳妇指出了一个关于朝向上的错误,我意识到小畅媳妇智商很高。

  在我对秋千试荡后,她也坐上去荡了几个来回。她穿着一条黑色紧身裤,上面是一件西瓜红的短袖。

  我已经准备好了200块钱,上次上房补瓦小畅没收钱,这次一起给。小畅媳妇却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又坐回到树下的木头上了。她忽然沉默下来。这时候我不能把钱拿出来,那有撵人走之嫌。得等人家起身要走,在挽留之后仍要走的情况下,才能把工钱塞给人家。

  小畅挂完了秋千,刚从树上下来,站在媳妇身边一时没什么事可干。小畅一没活干就有点发木。我忽然想到现在应该给人家喝茶,就飞跑进屋捉了两瓶矿泉水,又快速跑回来。从我去取水到回来,不会超过30秒。就在这30秒里,秋千下发生了变化。我走的时候,还是一片沉默,30秒后,小畅和他媳妇已经把一个话题进行到达成共识的阶段。因为我听小畅说,咱家真有地方。小畅媳妇还是坐在木头上,头仰着和小畅商量事。她的脸白而饱满,水红色衣服在树荫下颜色变深了。我站在旁边拎着两瓶水,不忍打断他俩的讨论。两个人说话都和颜悦色,针对讨论的事情没有发生分歧。我站在旁边没办法插话。听了几句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是他俩也要在家里挂一架秋千。当我听见他俩就秋千的位置已经达成共识,才把水递给他们。临走,小畅说他媳妇爱看书,想跟我借一本书。我不知小畅媳妇的阅读爱好,不敢给她拿文学名著,就给她拿了《阅微草堂笔记》(这也是名著啊)。工钱他们说什么也没要。

  我一直惦记小畅家的秋千,却没有时间前去看一看。她家的秋千到底挂上没挂上?如果挂上了,那么小畅家就是继我家之后,旧街村的第二家院子里有秋千的人家。会不会有小畅家的邻居,看见了小畅家的秋千,觉得好,也在自己家院子里挂上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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