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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雪:抬头看一眼天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23日10:10 来源:中国文化报 红 雪

  那时我在草原上牧羊,羊是东北细毛羊,雪白雪白的。草原碧绿如洗一望无垠,我和我的羊群像一支迁徙的部落。我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甩着牧鞭,围着羊群游弋着。我没有觉察出我像个骑士,更有一丝落魄颓唐。八月草原美好的境界没有包容我高考落榜的情绪,我觉得整天和羊打交道,恐怕这辈子也就那么回事了。最大的恐惧与孤独,就是没人和自己交流。耳边是风,远处是望不到头的苍茫,脚下是苜蓿草波浪翻滚,几束瘦瘦的野花探头探脑,一点诗意都没有,一点温存也没有。这样看得时间一长,我就更觉得没精打采。

  空中一两声鸟鸣深入我的耳鼓,我把头抬起来,双眼就定格在天空上。此时,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瓦蓝瓦蓝的,是那么纯粹、那么柔和,好像专门为我铺好的一帘大幕,而这大幕说有多远就多远,说有多辽阔就有多辽阔。天空上有一排翱翔的大雁,它们秩序井然,鸣叫着飞过我的头顶……我的心震颤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头上有天,脚下有地,手中有我的牧鞭,眼前有我的羊群,其实我多富有呵。于是,我在仰望天空中得到一丝启示,那就是一旦生活不能承受之重时,我就抬头看一眼天空。

  后来,我把牧鞭交给了弟弟,进入小兴安岭的老林子里谋生。开始,我和家属老头老太们栽树育苗,没干几天领导看我身强体壮,就把我打发到深山中,让我操作油锯,当一个喝令三山五岳开道的伐木工人。小兴安岭素有红松之乡的美誉,虽是严冬,可不落叶的松针依然碧绿,山腰上的积雪没了小腿,遮天蔽目,彻骨寒冷。可油锯声一响,我们就忘了一切,我们像对付战场上的敌人一样,把一棵又一棵松树撂倒在山坡。虽然那时没实行承包,可油锯手们都比赛着干,暗自较着劲,为了年终捧回一个“青年突击手”或“伐木大王”的奖杯,别的就没有想那么多。

  我们住在帐篷里,吃冻白菜土豆大萝卜,喝山水或积雪融化的雪水。油锯手们都十八九岁,白天生龙活虎地干一天活,没啥乐子事,可一回到工棚,事就多了。有的想家,想家其实就是想妈,躲在旮旯儿呜呜嘤嘤地哭;有的闲扯皮子,就是侃大山,扯的话题无非女追男、男追女那点事,而我就是在那时开始不知深浅地在并不十分明亮的嘎斯灯下划拉开小诗,三行五行的方块字罗列着青春的萌动,抒发着一腔豪情,星河灿烂的天空也就成了我眺望的目标。可以想象,十八九岁的我,在大山的怀抱里,端坐在一个树墩子上,聆听着四周传来野兽的狂嚎低吼、山风的阵阵呼啸,天上没有月亮,而是星星在银河两岸遥相辉映,工棚前的篝火亮丽而温馨,一个工友吹着口琴,悠扬的音乐飘荡着、跳跃着……多有诗意呀,这诗意就有激发我们豪迈地透支青春的理由,就有了我们畅想未来的铺垫。那青松、那琴声、那星辰、那雁阵……是我们生命里程碑上一处耀眼的记号。

  今天,我行走在楼房林立的城市街道上,金属的火焰烧烤着我,钢筋水泥的桎梏囚禁着我。这不是草原的辽阔,不是森林的肃穆,有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尘埃与污浊。当满眼的霓虹湮没头顶的天空,当化学烟尘遮挡住我的视野,当大片的植被不能幸免地被杀戮,当人心与人心间的花玻璃越来越朦胧,我们的天空早已不再纯洁……可我依然以最初的情感寻找蓝天,寻找蓝天上那自由飞翔的大雁。

  我到书海中漂泊,书中有米兰·昆德拉、里尔克,有梵高、毕加索,有鲁迅、艾青、钱钟书,他们眨动着智者的眼睛,一路播下理念与公序良俗,叮咛我们迈开脚步不停地行走,开启行为细胞的钥匙,不断地思索。我到生活中流浪,流浪就得生存,生存就是承受命运的多舛。我咬紧牙关,我忍受肉体与精神上的折磨,首先爱我的妻子、女儿,然后把爱向我周围的人际辐射。爱情是自私的,但爱是无疆界的。

  对生活的理解,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答案。起初我放羊,我觉得我完了,后来我伐木,我觉得我有奔头,如今,我虽没成为富人,但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起码不愁温饱,可我不满足,不满足怂恿我往前抓紧赶路。于是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不得不暗送秋波,不得不装模作样,不得不摸着石头过河。我学会忍耐,学会承受,学会狡辩,学会宽容,学会理智,学会攻击人的弱点,学会利用自己的长处。

  这就是生活吗?

  在晴朗的日子,我们仰望天空,在阴晦的日子,我们更不能把头低下。细想,我们一生都在放牧着自己,放牧着羊群,羊群里难免有调皮捣蛋的羊,难免混进披着羊皮的狼,我们总像伐木一样,把我们对面一个又一个困难与对手打败。

  记住:不绝望者头上的天空永远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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