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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慧骐:乡人偶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21日08:01 来源:人民日报 王慧骐

  卞的哥

  是在高淳县城打车时认识这位卞的哥的。我先是坐在车的后座,从其脑袋侧面看,很像马云。后来同他聊,发现讲话一套一套的,虽够不上口若悬河,但词汇量丰富是一定的。我们要去的蒋山村,在高淳的最南面,有二十多公里。他说那儿熟,有些什么可看的,他全知道。导游似的带着我们在好几处停了车,还尽其所知地说了不少。

  下得车来,见他个头还真的矮小,身形也蛮单薄。问了其身世,方知眼前是个有故事的主。他家在离县城十里地的砖墙镇上,今年四十五岁。只读到初中毕业就出来闯荡。先是跟在姐夫后面养螃蟹,自家的水面不阔,收成也就不多,脑筋一动,把附近人家养的蟹全收罗来了,再设法运到其他城市去卖。风里来雨里去的学了识人的本事也挣了些钱。后来碰上蟹的小年,也就歇了,改行了,跟人出去学水电工。慢慢就做起了小包工头。别人拿下一个项目,水电那一块他便出面包下来。场子是渐渐拉大了,但肩上的斤两担子也跟着沉了。工程接过不少,听起来蛮风光的,动辄上百万。可那都是要你垫资干的,自己哪来那么多钱,只得向熟人老乡借。当然给出的利息就比银行高。问他为何不找银行贷,他朝我笑笑,你不干这行不知道,光那些手续就能把你烦死。工程好歹上手做了,可做完了,钱却拿不到。甲方工程款不是不给,可拖个一年两载那是家常便饭。等钱真正拿到手了,当初借人家的连本带息一还,也就所剩无几了。

  那些年里人苦得没命不谈,还整天不着家,老婆孩子一点顾不上。无奈之下这才把屁股捺实了,坐下来开出租。这一干已是七八个年头。要说苦嘛还是苦的,但总归能见得着钱了,刨掉七七八八的,一个月落上五六千没啥问题。捣腾了这许多年,前年春上,自家的两层小楼总算体面地竖起来了。老婆在县城一家幼儿园当保育员,有好些年了。工资虽不高,但旱涝保收多少有一些。儿子也有二十岁了,眼下正在南京一所技术学院读大二。

  “接下来要忙就是儿子的事了。”卞的哥边转着方向盘边对我说未来的打算,“再苦个五年八年吧,等儿子毕了业有了工作结了婚,到那时身上这副担子才能卸下来。”转而口气变得有几分沉重,“不过,谁知道呢,儿子将来能成什么,干多大的事,可全是未知数哩。”我笑着宽慰他:“爹这么能干,儿子差不了的。”他似乎一下又找回了马云般的自信:“这话倒不假,我儿子一准能干出个人样来。”

  刘 姐

  是在苏皖交界一处叫汪家垄的村口遇见她的。那天我们途经她门前时,她正弯着腰在竹匾上摊晒那用开水烫过了的秋扁豆。门前蛮大的一方晒坪上,还码着几堆叫日头已晒得有点软塌的红红绿绿的尖辣椒。半米高的院墙外,菜地有好几畦,种着韭菜、萝卜、上海青等不同的菜蔬。她是那种见人自来熟的女人,热情泼辣且善于拉呱,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她把许多家事都同我们说了。

  女人姓刘,乡邻都喊她刘姐。娘家在几十里外的狸桥,属安徽宣城。嫁到这儿二十三年了。男人姓汪,祖上从湖北恩施那边过来,不过在这儿生根已有好几辈。男人年轻时学的瓦工,总在外面干工程。好在这些年倒跑得不远了,个把月时间能回来一趟。平素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基本由她一人担着。周边山坡上栽了不少的茶树、果树,一年里也能从地上刨出些钱来。自家的小楼盖了三层,上面住人,下面弄了个超市,卖点油盐酱醋。还通过娘家熟人关系,办了个宣酒总代理。来买酒的大多是附近的乡民,因此经营的品种以中低档为主。方圆几里凡家中红白喜事,都从她这儿拿酒。后来说到了她儿子,立马眼角眉梢挂满得意。十八岁出去当的兵,三年后复员回转来,现在镇上一家服装厂干熨烫工。“我这儿子聪明,这一段正在学开车,学成了还想重换一个工作。”说话间从手机里找出他儿子早两年在部队时拍的照片,小伙子身着海魂衫,很是帅气。

  女人去柴房捧来几只硕大的桔子,说自家树上结的,很甜,一定要我们尝尝。又领我们去看她侍弄的花儿,一盆盆的,长得同她一般精神。我们冷不丁问她晒在外面的秋扁豆咋个吃法,她说等到寒风呼啸大雪封门,抓一把开水一泡,和肉一道烧,味道好得很。

  临别时,她还主动加了我微信。这以后,朋友圈里时不时能见着她拍的各种花儿展姿的小视频。一个承载着生活重负的年近半百的女人竟有这等宽松绰约的闲情逸致,委实令人折服。

  环卫工老人

  老人家二郎腿有滋有味地翘着,屁股就落在那环卫车的车把上。一身桔红色的环卫服,显得挺亮眼,映着他泛几分酡红的脸。雪刚下过不久,天气很阴冷,他穿得不多,却特利索的样子。

  我们是在过马路等红灯时同他搭上腔的。老人家健谈,像是又喝了点酒,话匣子一点不盖地全开了。他七十一岁了。家在苏北睢宁,十八岁出去当的兵,二十六岁回来分在一家工厂保卫科,一直干到退休。儿子是乡里的干部,分管计划生育等,平日里忙得不沾家。孙子倒够争气,大学一下考到南京来了。他不舍得孙子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那一年他已退了休,反正在家没事,跟老伴一商量,不如来陪孙子吧,也好让儿子放心。老两口啥也没带,就在靠着孙子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十平方米的房子住下了。这样,孙子在南京也就有了个临时的家,时不时地过来看看爷爷奶奶。他们也给他弄点好吃的,隔三差五地给一点零花钱。

  老两口来了南京,吃喝花销自然比在老家高,光房租每月就缴五百哩。总不能坐吃山空,老夫妻合计着找份事来干。那一年老头才六十三,于是去环卫所签了份合同,工作是管两条约莫一公里长的马路,一天须清扫三遍。之前长途车站设在这儿,人流量大,垃圾也多;这一阵车站迁走了,干净些了。问他累不累,他笑笑:还好。老伴在附近一家网吧电玩城做保洁,可每天上班的时间比他长。他中午还能溜回去喝上两口酒,饭则是老伴一早给做好的。酒是五块多一瓶的普曲,喝喝蛮不错,弄两口这寒天就不觉着冷了。问到工资待遇,老伴比他多点,每月有两千三,而他只拿一千八不到,好在他们过得节俭,除了吃饭还能结余些。

  不知不觉,二老在省城待了近八年。孙子大学毕了业,还在银行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照理也该回去了,可想想孙子又有点舍不得,“我们在这儿,房子虽小好歹是个家,如若我们走了,孙子就孤零零一个人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叼上,“不过在这儿估计不会呆得太久了,孙子已谈了对象,等他哪天结了婚,有个姑娘来照应他,我们也就可以回去了。”老人站起身,倚着环卫车,一脸憧憬地说着明天的事。冬天的阳光洒了一些在老人矮矮瘦瘦的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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