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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瑜:梅雨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04日14:05 来源:中国作家网 赵 瑜

  我第一次到仙岩来,便惊讶于梅雨潭的绿了。是翠绿,水里映着的,是山上的树的颜色。

  如果是夏天,我相信,这绿会更加浓郁。这绿像一曲从远处传来的清凉的笛声,吹笛的应该是少女,气息时断时续,就那样将我们诱惑。

  梅雨潭一直活在朱自清先生的散文《绿》里,算下来,已然有90年了。然而,到这梅雨潭来,会发现,在阳光里飞奔的这梅雨瀑布每一刻都是新的,每一捧每一截每一滴都是新的。这些水的来源像一部词典一样,等着我们来翻。

  朱自清在那篇美文里这样说梅雨潭的来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几绺;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纷纷落着。据说,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

  而我倒是觉得,这梅雨潭定然是和江南的梅雨季节有关,又或者和那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有关。又,梅子黄时,也未必尽是雨。宋代曾几曾经有这样的诗句:“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而曾几是在浙江衢州写的,和温州还是有些差别的。

  朱自清的一篇文字,将梅雨潭的水流遍了中国。那水是开出花朵的歌唱,是舞蹈的梦,是朱自清静坐在那里永远也不愿意离开的怀抱。

  如今,我们在秋天的上午来到这里聆听。我看到光,看到碑刻上的树影,那么好看。同行的人在水流声中合影。来自台湾的郑愁予老师突然说,我想在这里留下一张背影。在一潭静美的水池旁,我相信,我们会成一个孩子的。意料之外的是,最先变成孩子的那个人是郑愁予老师。

  然而,就坐在梅雨潭旁边的自清亭聊天,有人念出一旁石碑上的刻字——“漱流忘味”。真好,刻字的人是一个清末的和尚,便是在梅雨潭边上的寺庙里做住持的寿石。僧人的生活本来去繁而归真,那么,梅雨潭的活泼倒是补充了寿石对生活单调的想象。他定然长时间坐在潭边玄修,品尝流水和季节的变化,以至于陶醉,忘记了日常生活的饥饿或贫困。

  朱自清到了梅雨潭,何尝不是忘记了生活的困窘呢。朱自清1923年接受了温州第十中学的邀请,来做教师,然而因为经济的原因,第二年便又转折至宁波,后又到了白马湖边的春晖中学。所以,在当时,朱自清经济上的困顿是很明显的。

  然而,温州景致的美还是深深地抚慰了朱自清,他在温州期间,写下了散文名篇《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和《绿》。甚至一直到了1925年的10月,朱自清到了清华大学任教,念起温州和白马湖,还写了一首叫做《我的南方》的诗,诗里这样想念南方:“我的南方,我的南方,那儿是山乡水乡!那儿是醉乡梦乡!五年来的彷徨,羽毛般地飞扬!”

  如今,我们一群人来到了梅雨潭,看到的是秋天的切片。光由淡黄渐向炽白。因为树木茂密的原因,在山洞口那里站着,有风徐来,格外的凉,想来这梅雨潭定是夏天避暑的好处所。不论是更早年代来此留下诗句的高僧大才,还是民国时期的朱自清,多是贪食这山间水旁的清凉与安静。

  离得近了,飞瀑跳下来的声音像极了调皮的孩子在操场追逐时的呼哧声。在山林间奔走呼应最终汇集到这梅雨潭的水流何偿不是一群嬉笑追逐的孩子呢。

  离得远了,通过山洞来看梅雨潭的瀑布,会发现,那光将绿分成了无数个层次,有深绿的夏意,有枯黄的秋意,以及在山体阴影下模糊的鹅黄绿,和浓黄不同,和枯黄也不同,鹅黄绿是油画中将绿和突出的那一抹,是遥看丰满近看无的一种过渡颜色。

  一些泛黄的叶子,在梅雨潭里漂浮着,一会儿,便被水冲到了潭水的四周,叶子泛着深秋的浅黄或深红,如潭水的眼睛一样,眨着,闪着光。有一瞬间,一片叶子正好被一缕阳光投射,那让人惊艳的色泽来不及与别人分享,叶子又漂远了。就那样又在潭水边站一会儿,等着光照在叶子上,一直等着,却再也遇不到。世间的事大多如此,痛苦也好美好也罢,有时候只能存于内心,无法掏出来和别人分享。

  温州本土的友人向我们介绍石刻上的内容,最早的年代是宋时,刻的内容却是一首唐诗。而最晚的应该是民国时期的张宗祥,题刻了“飞白”二字。

  我们便找了一阵子飞白,梅雨瀑布从高处飞来的样子,不就是在宣纸上写大字时的一段飞白吗?这两个字用得真好。是飞白的水降落在树影里,水本来是无色无味的,它的绿是树的绿,它的飞翔是我们观看者每一个人内心的飞翔。

  大概不是周末,游人不多。我们一群人坐在自清亭里闲聊,想象着1923年朱自清来到梅雨潭时的情形。那时,朱自清的寻访,自然是坐船来,一路听船家摇着橹杆,看着两岸人家的冷暖,又想到家里让他内心柔软的孩子,不由得将眼前的梅雨潭比喻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而他呢,是想亲吻她一下。

  于我而言,深秋的梅雨潭,多了几分冷冽,我更觉得她像是一个夜场唱歌的女郎,繁华、苍凉。那飞来的声音里藏着几多内心的戏份,或者身世的飘零,或者世事的无常。好在,听者都是安静的,都是喜欢秋天的。喜欢这一潭水里的秋,喜欢这满山鸟鸣的秋。

  秋天的梅雨潭也是绿的,青翠着的绿,密集涂鸦的绿。我第一次来,便被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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