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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申:干饭、水饭与稀粥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3月02日09:49 来源:人民日报 何申

  我挺爱吃小米饭的。干饭、水饭、稀粥,都喜欢。这和我当年插队有关。塞北不产麦子见不着白面,小米就是上等粮食。那时口粮少,大部分是红薯,只有来客人才舍得做顿小米干饭,平时多喝稀粥。五黄六月旧粮将尽新粮未下,形容粥稀到啥样有顺口溜:“进了社员门,稀粥两大盆。盆里映着碗,碗儿里照见人。”说是晚上点油灯盛粥,碗没到,影儿先到粥盆儿里;喝粥,嘴没到,脸先映在碗里。

  塞北缺水,谷子耐旱,山里温差大,把底肥施足,春华秋实,待到北国艳阳天长风一吹,“沉甸甸的谷穗,就像那狼尾巴……”抗日战争时期,热河省境内大山里八路军游击队奋勇杀敌,其中小米饭功劳不小!日本鬼子急了眼,沿长城搞“千里无人区”集家并屯建“人圈”,出入不许见粮食。老百姓就在地里用手掌将谷子搓下来,藏在山洞里。山洞风凉,谷子又不爱生虫,战士们用河卵石在石板上脱壳,脱出的新小米金粒子一般,用山涧清水淘了,支锅做熟香甜可口,吃了浑身有劲打鬼子。解放战争黑山阻击战,热河老百姓支前用独轮车,一边一大袋小米,家织布的口袋,坚实得很,翻大岭过长城,一粒都不漏,路上自己吃红薯干。

  话说回来,做小米干饭看似简单,但做好实不易。在乡下,新娘妇是否心灵手巧,做锅小米干饭就看出来。巧的,响边水下锅,沙净,煮到小米伸腰,用笊篱捞出,再放净锅里用小火慢慢焖。焖好的小米饭金光灿灿,松散散一粒一粒,谁也不粘着谁,吃到嘴里肉头头的。笨人,水凉水热,开锅就成粥。

  所以,那年月姑娘没出嫁前,当妈的得教她怎样做好小米干饭。像我们第一批到塞北的知青,一两个人分一个生产队,第一件事就得做饭。咱也不知道小米下锅还得“沙”,倒锅里就煮,熟了一嚼都是沙子。后来社员手把手教,就学会了。水饭则是夏天吃,煮得小米“开花”,搭出,放入刚挑回的拔凉拔凉的井水里,凉热交汇,连米带水吃,爽快至极。那时油呀肉呀都少见,吃水饭最好的佐菜是“盐豆子”——黄豆炒熟放碗里,倒进盐水,豆子唰的冒股气,赶紧盖上焖着。“盐豆子”有嚼头,但很咸,和吃盐粒差不多,下饭,牙口不好享受不了。

  吃小米干饭,就需要做点好“嚼咕”了,最棒的是“水豆腐”。所谓“水豆腐”,就是用卤水点豆腐时点得嫩些,然后连汤带豆腐倒在细高粱秆箅子上,汤一点点漏到下面盆里,豆腐如莹莹棉朵如玉雕雪山堆在你面前。盛碗里,放上“盐晶”(咸佐料),鲜嫩无比,就小米干饭吃,没够,我曾撑得下不了炕。可惜,这样的饭在当时轻易吃不着,也吃不起。社员一家七八个孩子,几半大小子,看着小米干饭水豆腐,眼珠瞪圆,狼似的,弄不好能撑坏。我见过一家吃干饭的情景:一个小子面前一大碗凉水,喝光了,控碗,没一滴水,这才给盛饭……

  后来我们回村里,点名要小米饭水豆腐,乡亲说杀猪了,吃那个干啥。不过我们还是吃到了小米饭水豆腐。那次在村里除了吃了小米干饭水豆腐,还喝了顿小米粥。大铁锅烧柴熬的小米粥就是香,粥上浮着一层粥皮,半透明,吃到嘴里就化了。大家喝得高兴,就说起当年我请诸人喝“煤油粥”的乐事:

  1977年邓小平同志复出,有消息传来,要恢复高考,上大学将实行“考试入学”,知青一片欢腾。有天晚上其他队的同学都聚到我这儿,我熬了一锅小米粥招待大家。我那房子两间屋,没隔断灶台连炕,当中有一小矮墙。天黑了,我特意把煤油灯添满,灯捻儿挑大,点着放在墙上。那灯是最简单的黑瓷的,没玻璃罩,挺能盛油。

  正说着怎么复习,粥开锅,香味儿弥漫在屋里,让人胃口大开。按理还得糗一会变得稠一些才好吃,但有人就等不及,掀开锅盖抓过勺子就要盛,在炕上的隔着矮墙也动手,结果胳膊一带,就听咕咚一下,粥没上来,灯下去了。粥稀,掉下去就没影了,屋里顿时一片黑。这可怎么办?吃别的,没有。同学中有物理课代表,说实验课咱做过,油比水轻,赶紧撇米汤。就撇,然后一人分一碗,闻闻果然差些,又笑道:看来还得有文化呀,快喝,回去找书抓紧复习。

  于是,都憋着气往嘴里倒,忽然有一同学咬着什么问:还有萝卜条?往外一拽,是灯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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