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滚来滚去的元宵

　　因为元宵，老唐师傅在我家老宅的那条街上算是知名人士，有人约着第二天一起出门，就以老唐家的元宵铺子为见面地点，说明天在老唐家门口见。不见不散。孩子寻父亲回家吃饭，母亲告诉孩子，去老唐家那边找找看，他在树下下象棋呢。老唐当然知道他有多出名，但他很低调，从不见他出门，只是埋头干活。老房被老唐改造为前店后宅式的格局，四季里春夏秋卖糯米糕，冬天卖元宵。进入冬天不久，老唐就开始晃动着大笸箩滚元宵了，因为是老房，窗子不大，一扇门却是常年开着，透过窄小的门，可以看见老唐不停晃笸箩的身影，耐心又专注。

　　老唐滚元宵，老唐的妻子卖元宵，典型的夫妻铺子。不滚元宵时，老唐就做元宵的馅料，反正没见他闲过。黑芝麻、白芝麻、青红丝、花生米、白糖，材料们散发着甜蜜的气息，站在门外都能闻到。调制好的馅料压成饼，切成块，再均匀地蘸水，就可以放进大笸箩里在糯米粉中反复地滚来滚去了，馅料沾满糯米粉，且越滚越圆，这样就形成了元宵。因为一天到晚不断地用力晃动着大笸箩，寒冬的天气，老唐顶多穿着一件小薄袄，大笸箩两边的扶手处已被磨得锃亮，老唐扶笸箩的手也满是老茧，滚元宵，是个体力活。

　　老唐家平时生意就好，进入冬季，生意更是红火，买元宵需要预订，要不排队都买不到。手滚的元宵产量低，老唐一天下来再是马不停蹄，也摇不了几百斤元宵。奶奶嫌排队费时间，也学着老唐的样子在家里滚元宵，老唐用大笸箩，奶奶用一个两手能够端平的小笸箩，馅料们在笸箩里挤挤攘攘地滚来滚去，滚一会儿，还要再次喷点水，元宵就在滚来滚去中逐渐成形。

　　滚出来的元宵，个头大小不一，也并非都是圆滚滚的模样，奶奶说，就算老唐来滚，元宵也不是一般大的，只不过老唐需将个头均匀的挑在一起，剩下品相不好的，还要再加工。滚好的元宵，模样俊俏周正的，奶奶将其挑进一个瓷盆子里，圈圈团团盘在一起，看上去就很诱人。滚出来的元宵，煮的时候还需要点功夫，因为糯米粉容易粘锅，不能煮多，煮多汤会黏糊糊的，但我觉得黏糊糊的汤味道也好，有种浓郁的糯香气。那时家里几个姑姑都还没结婚，一大家人的元宵滚下来，奶奶已是肩膀酸痛，奶奶嘟囔，老唐一天到晚滚元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下来的。

　　老唐有个女儿，长得瓷白瓷白的，像个小糯米人一样白净可爱，人们都说老唐的女儿到底是吃元宵长大的，所以才会这么白。老唐的女儿长大后做了小护士，职业与元宵再无关系，老唐也老了，滚元宵这种体力活不是女孩子家能够传承的，老唐对滚元宵后继无人这个现实已经默认了。女儿工作后，老宅那条街恰逢拆迁，老唐就带着妻子归隐农村种田去了。

　　老唐成为我的回忆，他在我的回忆里仍然奋力地滚着元宵。从小吃着他家元宵长大的，对他有感情也是自然情理，我想，他家元宵的好吃，都是因为那千百遍的滚来滚去之中，团圆在一起的成长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