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强:贝丘

　　他走过弄堂，两厢的房子里传来蛤蜊壳落到铁盆的清澈撞击声。岛民吃蛤蜊，从海滩上挖来，取海水浸泡，令其吐尽淤泥，随后下锅水煮到开口。蛤蜊出锅时，以铁盆盛放，端至炕桌，蛤蜊在盆中冒出了山尖。在炕桌底下摆一空铁盆，剥下的蛤蜊壳就扔进空盆，响声不绝。尤其在五月，蛤蜊最为肥硕的时节，满街都是蛤蜊壳的声响，叮叮当当，由早到晚，毫无停歇，五月的岛屿，满是喧嚣。他在深夜里回来，蛤蜊声兀自不绝。有的人家为了引起邻人注意，丢蛤蜊壳时还要故意碰在盆壁上，发出大声，实是一种炫示四邻的表演，以显示自家蛤蜊之多，以及吃蛤蜊之惬意舒心。这种心思本不足观，却也有人与之应和，竞相把蛤蜊壳扔得山响，岛屿在五月不得安宁。有了这种比赛，他们家的铁盆都被蛤蜊壳撞得坑洼不平了。

　　薄暮时分，不知是谁家的新媳妇走出宅院，她穿了大红的绸衫和绸裤，出门倒蛤蜊壳。弄堂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火焰似的身影，在遍布青苔的古老墙壁之间熊熊燃烧。她略为俯身，向前送出双臂，白铁盆侧倾，蛤蜊壳犹如珠玉滚落，在门旁堆成一座贝丘。这些贝壳在落地之际，居然有碎瓷般的脆响。有不少蛤蜊壳碰碎了，断茬之处银光闪烁，碎片分布均匀，在贝丘中随处可见，于是，整座贝丘也显得光华缭绕。这些弃置的蛤蜊壳，由专人收集到渔村之外的空地，其尖顶早就高过了房舍，也高过了杨树林，向着天空继续生长。

　　他站在巨型的贝丘下抬头仰望，贝丘早已由当年的孤峰拓展为绵延无尽的群山了，绿草占领了山间的空地，到了山脚，便再难往上推进。他在贝丘中间的草地上走来走去，想找出当年经手的蛤蜊壳。他凝神细看贝丘，才知蛤蜊壳无边无际，如恒河沙数。贝丘之内的蛤蜊壳没有标记可言，它们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经过风吹日晒，外壳从当初暗红的锯齿状纹络退化为灰白，更显陈旧。这其中每片贝壳或许都是他的旧时相识，它们淹没在无声的序列中，集体保持着沉默。渐趋于无限的贝壳山脉，正在以不可察觉的速度生长。在暴雨之夜，一座贝丘轰然塌陷，惊醒了熟睡之中的岛民。不久以后，又有新的蛤蜊壳来到，塌陷的贝丘重新垒砌，眼下已成最高之峰。这些庞然大物常年匍匐于岛屿中部。置身此间，他胸口一阵阵的重压。贝丘雪山般的银光四下衍射，使他近乎窒息。

　　这些弃置之物，以一种远超它自身的状貌雄峙于岛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