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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娉婷:迪麻洛的月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2月08日17:15 来源:云南日报 陆娉婷

  这个叫迪麻洛的小村轻而易举进入我梦境,源于客居京城那段时间连日的雾霾和夜晚冷硬的风。

  这深藏于贡山县捧当乡山中一个地势相对开阔的藏族小村与大峡谷其他别的村庄并无多大区别,然而因了一个名叫阿洛的高山导游和“阿洛家”客栈,引得众多驴友慕名而来并迅速成为徒步探险者词典中的一个热词。

  我不是狂热的旅游爱好者,然而这个深秋,因为职业驱使,让我得以在“阿洛家”度过一个宁静安心的夜晚,那种宁静和心安,除与迪麻洛河淙淙铮铮的流水有关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迪麻洛月光簇拥下安静到繁复的歌,它们和迪麻洛河水一道,在后来的日子里从我枕上流过,让我在梦的边缘枕着青石、沐着清溪,仿佛我所置身的地方,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原以为,“阿洛家”和其他地方的客栈一样,进了村,循着广告牌便能觅得。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进得村庄,看不到与“阿洛家”有关的哪怕只言片语的文字。虽然如此,同行的同事对找到“阿洛家”还是成竹在胸,因为十年前,曾数次带驴友翻越碧罗雪山的阿洛就已是他关注和报道的对象,这十年来,“阿洛家”在他脑海里还印象依稀。

  但这依稀的印象,终是让我们所驾车辆在村中变得走走停停,并最终离客栈越来越远,在驶出村庄进入一处低缓地带时,被经验误导的同事不由感慨:如今的迪麻洛已不是十年前的迪麻洛。于是掉转车头,从劳作村民口中问得客栈具体位置后复又折回村庄。

  “阿洛家”因男主人阿洛而得名。客栈为全木质结构的藏式民居,成为客栈之前,这里是阿洛一家饮食起居的地方;成为客栈后,即便是一楼的收银台和饮吧,也不曾对房间原貌作过多改装,只简单增加了几只条凳、几张方桌。客栈静静地守在村边一处开阔地带,推窗便能看到远山,以及盘绕山顶的白雾,还有村庄袅娜的炊烟,给人安之若素之感。没有外聘员工,在阿洛带团徒步翻越碧罗雪山前往迪庆州德钦县茨中村的日子,阿洛嫂就是客栈的掌柜。这是一个安静而贤惠的藏族女子,来自全国各地的驴友,都能吃到她亲手烹饪的饭菜,待驴友离开时,又以藏民的方式道上一句祝福,然后目送丈夫带着他们奔向下一站。

  因为是旧知,入夜,在“阿洛家”火塘边,刚带团回来的阿洛给我们分享了他这些年来带团的心得,而将客人安排妥当后的阿洛嫂也加入到我们中间,开始了“火塘夜话”。

  和大峡谷所有能歌善舞的民族一样,歌声在迪麻洛同样不可或缺,犹如生活中的盐,这一点,从阿洛嫂身上让我体会尤甚。几句寒暄后,轻轻扬起的歌,让围坐在火塘边原本还疏离的人渐渐熟识起来,而带头打歌的,正是阿洛嫂和另一个前来帮厨的女子,她们一边唱歌,一边向客人敬酥油茶,脸上始终洋溢着笑。由低渐高的嗓音、由拘谨到放松的表情,烘托出客栈暖人的气氛,也烘托出迪麻洛安静而祥和的夜。

  不惑之年的阿洛,谈吐间虽已圆熟到老到,然而,在酥油茶、青稞酒和藏歌包裹着的火塘边,依然是一个还未彻底脱去稚气的男孩,那言谈、那歌声,全是清清爽爽的自然的流露。

  酥油茶和青稞酒混合着的特殊味道,很快便调动了火塘边所有人的激情,会唱不会唱的,全应和着打歌的人。歌声在不大的伙房内交织着,然后落入酥油茶杯和酒杯中,变成或浑或清的液体,催生着所有人的激情。

  和来自远方的客人一样,隔着语言的屏障,我不能确切解读歌中所唱的内容,然而,我满心欢喜甚至惊喜地享受着这来自乡野的天籁,并在歌声中想象着可能的场景。我知道,这样的夜晚,那领唱的人,一定也和其他兄弟民族一样,歌唱自己的历史,歌唱自己的村庄,歌唱自己的生命,歌唱自己的爱情,同时也歌唱自己民族的哲学。没有器乐,迪麻洛那流淌的河水、那柔柔的月光,就是这个夜晚硕大无朋的器乐,永恒地弹奏着这亘古的歌。

  虽是深秋,然而那个夜晚,迪麻洛给我的感觉却像极了春天。是的,我相信,在我到迪麻洛之前,春天一定也从未离开过迪麻洛,因为这里的每一个季节都是用春天的音符组合成的,这些美妙的音符,反过来又留住了春天的脚步,同时温暖着每一个留宿客栈的人。

  因为太想一个人细味这煮了又煮的酥油茶的奶香、这醇香的青稞酒的温润、这多少年不曾听到过的天音,我胡乱找了个借口,在歌声中独自回了房。

  和衣而卧,隔着没有门板的用碎花布做成的门,我又一次听到楼下火塘边无伴奏的藏歌如山野的溪流,或紧凑或舒缓地从楼下漫进我房间的每个角落,随后一寸一寸地将我包裹,由耳朵开始,待积蓄到足够厚重时,又如月光一般,朝我内心倾泻而下,并最终驻足在心的一隅,带着远古的荒凉与寂寥,述说着天地创造和人海沧桑。那种悠长的韵律、缓慢的拍子、低舒的节奏,在迪麻洛那个泛着明亮月光的夜晚,给我长久以来因各种琐事导致的莫名烦躁的心带来了宽敞的空间和飘逸的想象。在迪麻洛的月光下,那火塘边木质地板上有节奏的踏歌声让我真切感受到我属于自然,也属于自己,在月光照进的房间,我第一次触摸到了真实的自己。

  夜渐深,清朗朗的月光下,回廊结构的客栈演绎出的背包客与迪麻洛的故事,在一曲又一曲来自山野的藏歌的润泽下变得含蓄,没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有的,只是月光轻抚下被歌声流过的小村独有的静寂。那一刻,迪麻洛的心情覆盖了我的心情,或者说,迪麻洛的心情就是我的心情,在这样的心情中,白天在迪麻洛大地上行走时看到的那真切的泥土、那葱茏的绿野、那清洁的泉水以及那些衣着简单的藏民,在这个夜晚,如一种久违的安稳与舒泰让我几乎潸然。

  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曾在一个市声喧闹的古镇遇见过盛大的礼乐演奏,夜空下,同样有着又大又圆、清澈如水的月亮,所不同的是,它的背景是茶楼、是酒肆,给我的感觉恍恍又惚惚,总感觉那月亮不够真实。礼乐演奏结束,篝火旁一夜狂欢之后,余下的是天明时的灰烬和残酒,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感伤,那样子,仿佛被人抽去一根筋,没了兴致,不想动弹。

  还想起这个初冬在京城时,一位媒体朋友约我去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的事,稍作犹豫之后,我最终选择了拒绝,一则不菲的票价非我等工薪阶层所能承受,更重要的是,我害怕那种正襟危坐的附庸风雅会触痛自己一直以来在内心为迪麻洛月光下的天籁匀出的一隅。面对朋友的邀约,我感情的天平,还是固执地倾向了那来自迪麻洛的声音,那迪麻洛的月光、那月光下寂静而欢喜的河流和歌声,或许,在我踏入迪麻洛之前就已成为我生命中固有的等待。

  有人说,有些东西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的不恒久,如青春,说它美,是因为它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然而迪麻洛不是,在我心中,它的美不会消逝,一旦美丽便永远美丽,不随时间线性移动,那客栈,那河流,那歌声,那月光,都是不老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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