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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莉:姐弟坡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2月01日07:5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巧莉

  回到东岭村,总要先上一个坡,坡的名儿叫“卷门头岭”,我和小弟却唤它“姐弟坡”。

  那是一条通进村子的宽宽的土坡,坡两边是长满狼衣和松木的矮山,坡顶那段,大树成荫将它盖得密密实实。夏天的午后,村东头的老人们三三两两手摇蒲扇来到姐弟坡乘凉,还有吃罢午饭扛着锄头准备继续下地干农活的男男女女们,在路过姐弟坡时,也总要停下来先坐一坐、聊一聊。到傍晚时分,姐弟坡上总会出现一两张陌生的脸,那一准就是来收购茶叶或茉莉花的生意人。

  我和小弟都在另一个村子上小学。冬天,北风呼呼地刮着,我们结伴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时,总是拉着衣领瑟瑟发抖,但只要远远地望见我们的姐弟坡,我们俩总能乐得加快脚步。因为翻过那个坡,我们就到家了。

  冷冬一来,村里的一些妇女闲着没事,就常在坡上等,等她们的娃儿们放学回家。那时,她们手里或者拿一个烤好的土豆,或者拿两个煮熟的山芋,无论她们拿的是土豆还是山芋,无论她们将东西用白纱巾包裹得多么严实,它们还是在大冬天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这让我和小弟羡慕不已。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解开白纱巾将冒着热气的吃食送到娃儿们的嘴里时,总有一些热气从娃儿们的嘴角溜出来,空气里瞬间飘起薄雾,那是姐弟坡上最美的风景。

  我和小弟总等不来属于我们的那道风景。父亲在县城的交管局工作,母亲要强,留守在东岭的她是个大忙人,一个人包干了几家人才干得完的农活,春养蚕、夏摘瓜、秋收甘蔗、冬喂鱼虾,那满片的竹林、满片的谷稻、满片的瓜苗、满片的池塘都归母亲劳作。我和小弟都知道,冬天再冷,我们的母亲都不可能在姐弟坡上等着我们。但很多时候,我和小弟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在姐弟坡上看到母亲等待的身影,哪怕那时她手里没有我们渴望的冒着腾腾热气的东西。

  在东岭的那些年,是我和小弟的童年。春天里,我们跟着母亲走过姐弟坡去采摘桑叶,夜晚临睡前,我们总要一起静静地听一听春蚕啃吃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夏天里,我们把暑假作业放到一边,顶着母亲的草帽走过姐弟坡,去滚烫的地里摘成片的茉莉花;秋天里,我们就在甘蔗林里穿行,直到回来走在姐弟坡上时,发现我们的脸上、手上都留下了被甘蔗叶子划破的血迹;冬天里,我们走过姐弟坡,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一起守着那片养满鱼虾蟹贝的池塘,听北风呼呼地从茅草屋外刮过。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流淌,我和小弟像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每天都会从姐弟坡上走过。可有一天,姐弟坡上出现了令人害怕的一幕。村子里有个叫贵标的年轻人死了,他是在背着电瓶在河里电鱼时触电淹死的。死了的贵标身上盖着草席子,一早就被放在了姐弟坡最低的那一个角。那个角上站着几株粗壮的苦槠树,每逢10月,它们总会结出一颗颗圆滚滚的苦槠果子。冬天的深夜,忙完活儿的母亲也曾趁着我和小弟熟睡后,将我们捡来的苦槠果子混着黄豆子一起炒了给我们带到学校当零食吃。苦槠果子苦,没有同学愿意吃,但它却是我和小弟藏在衣服口袋里的美食。

  那个清晨从姐弟坡上走过时,看见了那一处被放在木板上的草席子,朝外的一头露出两只粗布鞋子,一旁还点着两支白蜡烛。我下意识拉上小弟就往前跑。那一天在学校里,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在姐弟坡上看到的那一幕,我越想越害怕,悄悄地把这事告诉了同桌。同桌听后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对我说:“胆小鬼,不就是个死人吗,有什么可害怕的!”可我却在听到他说“死人”两个字时吓得快丢了魂。

  那天放学后,天像变戏法似的,黑得特别快。我拉着小弟的手,紧紧地跟在比我们大的同村伙伴后面,看见他们跑,我们也跑,可他们像发现了什么,最后越跑越快,直到把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等我们快到姐弟坡时,天已越发黑了。远远的,我们就听见了飘荡起伏的哭声。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死人”两个字,腿突然就软得迈不开步。这时,小我两岁的小弟突然哭了起来,小弟的哭声反倒让我找回了一点勇气。我一边小声地哄着他,一边拉紧他的手慢慢走。长着苦槠树的那个角上,聚着几个正在哭的人。我不敢往那边看,我的眼睛使劲儿看着坡顶。那儿隐约站着一个人,慢慢向我们靠近,竟是我们的母亲。

  小弟认出母亲时,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手臂,一边一个圈着我和小弟往家走。那时,母亲看不见我眼里的泪。多少次,我和小弟都曾一起悄悄地幻想过母亲会像今天这样在姐弟坡上等着我们回家。

  自贵标的事后,姐弟坡那个苦槠树一角,就仿佛成了一些远去的人到另一个世界时的通道。但凡那个时候,母亲总会在姐弟坡上等着我们。母亲说,再忙,也要守护好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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