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坚德：年味儿

　

　　西安第一场大雪飘得漫天轻柔。儿媳妇因为双胞胎即将临盆就格外让人担心。跑进高楼，冲下高层，是我忐忑不安打发时间的每天进进出出。雪的背景如此美丽，而社区负责人姜婶捧着一个不锈钢钵屉拦住了我的话很扫兴又令人惊讶！她很理直气壮地挡在我面前说，你最应该交十元钱了！我为什么应该？还最？她扭腰用下巴点了一下四处园区草丛台阶上百只游散四周的野猫不紧不慢地继续，喏，它们也要过年哦。不锈钢钵屉里已交有五角一元五元的小钱不等，啊，是的，快要过年！新年就要来到！年味儿的气息，怎么不是因为雪花飘飘，而是因为这每天见又视而不见的猫亲们让我听到了那“新年来到”的匆匆脚步声？

　　姜婶说，猫最灵性了！说不定你那驾鹤仙去的父母，就附在哪只猫身上天天陪伴你、关心你呢。十元，不贵的！它们也要过年。猫们过年就猫们过年，怎么我父母就在其中了？那如果真是这样，姜婶，十元是不是也太少了？我父母在哪只猫身上？新年了，我好歹得做身衣服让它们穿呀！姜婶就笑，用手背压住嘴笑，还说，那你看着办吧！我掏出十元说，给你。那你可一定要给我父母买最好的猫粮，我这就去宠物店买老人家过年的衣服去。边走边一路东西上下地看猫选猫。心想，天哪！原来我父母就在我身边如此亲近地游荡牵挂着我的生活呢。哪双眼睛？是……是那只乌云盖雪？是那只夜间在路灯下狐媚妖娆走一字步还频频回头对我“喵——喵——”叫的黄花狸？或者雪团绒花？乌鸦焦炭？泪水弥漫在眼中涨潮，赶紧看看天空，雪花飘，冰凉点点。

　　雪落太阳升，晚上的梦与父母团圆在有铁烟筒的生铁火炉边。父母看着我打扫卫生、贴窗花、挂小彩灯。父母在包大年夜的饺子。妈妈说，过年南方老家的清洗陈除是从上而下，饺子包得首尾相连馅儿有缝隙留住水汽。爸爸说，这里是北方，过年打扫卫生要由里向外，饺子讲究馅儿紧紧的一挤又鼓又圆。他还对我说，那些曾经的眉高眼低、鼻嘴胡拧跐、出手不出脚、出脚还绊人的所有同事故旧亲戚朋友们，你也都看在一室办公一锅搅勺一血脉一骨肉的份儿上，连同卫生一起一笑泯恩仇了吧。突然，电话铃急促在我耳边响起，把我从梦中惊醒！看表，凌晨四点。是儿媳妇的声音，妈——我破水了！

　　拿上钱冲下高层，儿子和儿媳妇已在车上。儿子说，妈，你打的吧！我们先走了。单开门狭小的吉姆尼车走了。我只能在没有车的小巷子里跑，上了大路打车赶去高新区安琪儿妇产医院。检查一一进行。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看过性别吗？我说，看过，只看了三次，都是一个女孩儿，那个不是看不清就是看不见。双胞胎嘛，看见一个女孩，自然就都是啰。我们准备的东西都是女孩宝宝的。医生就笑，说，放心吧，孩子挺好的。因为是臀位，头没有下来，得剖腹产！

　　手术二十分钟后，医生突然跑到门口叫我。啊？怎么了？我紧张起来！

　　“是龙凤胎！男孩先出来，六点二斤，女孩后出来，四点八斤！祝贺你啊！”

　　龙凤！天哪，我家怎么如此幸运？我想到，猫。想到被惊醒的，梦。上苍保佑。我发短信告知亲朋好友：“李家英俊漂亮的孙儿女仔仔、籽籽于一月八日凌晨四时破水，八时在安琪儿妇产医院出世。哥哥仔仔六点二斤，妹妹四点八斤，合为十一。”想想真是奇妙！龙凤仔籽的父母是二○一一年九月十一日结婚。当时因为办婚宴酒店好日子爆满，只有这个周日无人问津，我们无奈自我安慰，美国的“9·11”与中国和我家何干？所以，这个十一很有意思。

　　对于儿子，我属于放养孩子类的父母。我不会守在儿子身边再过一次童年少年的生活，我要共同往前走。比如，从一岁起，家中就有一根小竹条的戒尺在他屁股上长记性。儿子四岁，我要他去单位食堂买餐，他也会哭一下走一段，会有人看不下去帮助他，他在买饭中学习克服困难和感恩戴德。儿子的英语分数掉下来到七十八分了。我可以帮助你一周调整学习方法，期中分数九十三分上去了，我就不再管他。儿子胆小腼腆懦弱，在班里备受欺负，你要鼓励他有两种方法战胜邪恶，一种是自己打，另一种是利用强胜的别人去打。在你弱的时候，你可以用后者；等你身强力壮就要自己上！男孩子，要用智慧和强壮面对世界。在儿子中学时，要鼓励他多接触女孩子，并且多带自己闺蜜的女儿到家里来玩，让他对女孩子有充分的对比，并和他讨论优劣。到了他十六岁，我就明确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十八岁结婚，国家不允许，也要早处对象。大二暑假，在华山上儿子认识了儿媳姜娜，一位漂亮娇好的女孩子。当晚儿子带她到我们面前。我把女娃带到贾平凹先生书房。贾先生说，俄芃芃娃有福滴很！我还不太明白。难道这个女娃找到我儿子不是福气吗？但是贾先生是神人，我得信。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他们从此不问前程，甚至无视两地现实，只有一心为对方付出。我一直给儿子在北京上大学的生活费五百元的计划中断。儿子也结束了与贫困生拼餐、当临时演员、卖小商品零食给同学们挣些钱的日子。他有了自己的生活来源，姜娜已工作可以每月给儿子生活费……如今得了龙凤双胞胎孙儿，我想起贾先生说过的那句话：俄芃芃娃有福滴很！

　　一月八日八时孙儿孙女出生后，我将喜报传过去，贾先生真的很高兴！他说，来着！俄给咱娃写幅好字！那您的劳笔费是？唉——不要钱！

　　一月九日下午五时，在贾平凹先生的上书房，他忍着痔疮需要晾晒的痛苦，系上掉裆宽阔的裤子，撅着沟子，给龙凤娃娃写道——“一六年 养鸡成大鹤，种籽为栋梁。仔仔籽籽留念 平凹 ”。仔仔是动物的幼儿，籽籽是植物根源。这个自然世界除了山山水水，就是生生不息的动物植物。我对儿子给孙儿孙女起的小名非常欣赏。

　　一月十六日是我的生日。儿子给我发来微信：“快过年了，今天又是您的生日。我回家看您把我们的家打扫得如此干净，感谢！这几天我们都非常高兴。我真要感谢您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把我生下来、养大！谢谢老妈。双娃的名字起好了：哥哥李鈐熠，妹妹李釨熒。”

　　一月二十三日是儿子的生日。我很满足，对自己也很满意。我对儿子说：“生下了你，就怎么爱你也不够！上帝对我最大的好，就是给我一个你！你给了我们一个好儿媳、一对好孙儿。要说感谢的是我，谢谢你！好儿子。这个新年咱们是真正地很快乐！”

　　二月八日是孙儿满月，也是新年初一，看见去年春联也是感慨，那时儿媳还没有怀孕，朋友就写祝福的词：草肥水甜牛羊壮，人杰地灵五谷香，横幅是——福满人间。儿子属牛，仔仔、籽籽属羊，可不是人杰地灵牛羊壮，福满人间嘛！

　　龙凤宝宝是新年上苍送给我的最好礼物。新年，我听到的每一声爆竹，都是喜庆的祝福。每一种味道，都是香香甜甜的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