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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孩:阿妈的经筒不说话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1月11日14:5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红 孩
 潘家园 潘家园

  潘家园是北京新兴的一座文化地标。我这么说,大凡热爱收藏、喜欢古董和字画的玩家都会认同。其实,潘家园一带形成文化产业聚集区时间并不长,也就20年的样子。在过去,北京只有琉璃厂,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去处。琉璃厂有大名鼎鼎的荣宝斋,有无数的文房铺子,包括书店。

  印象中,潘家园最早发起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经商热。经商热是紧随下海热的,那下海热呢,则紧随着下岗热。潘家园附近原来有几家国营大厂,北京 内燃机总厂、人民机械厂、北京吉普汽车有限公司、北京东风无线电厂,稍远点的还有北京化工厂、焦化厂、染料厂,至于其他几百人的工厂就数不过来了。这些产 业工人加起来,不会少于二三十万吧。因为工厂兼并重组,很多工人终究是下岗了。

  我是上世纪90年代初进入到新创刊的《北京工人报》做记者的。有一年,快到春节了,报社让报选题。我提出采访几家严重亏损的大中型企业,特别提 出到北京手表厂去,采访他们是如何兼并北京针织六厂的。而另一名记者则提出,到潘家园鬼市去采访跳蚤市场的情况。所谓鬼市、跳蚤市场,就是一些下岗工人从 工厂、家里拿一些服装、百货、旧物,早晨或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进行交易的场所。我记得在90年代,这样的市场在京城里有很多处,只不过潘家园比较有名罢 了。

  对于我们的选题,报社领导觉得都很好。这样,第二天我们就兵分两路去采访。原计划每个人采访两天,第三天交稿,然而,当我们真的深入到企业和跳蚤市场后,并没有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北京手表厂在郊区昌平一带,我记得我们家曾经买过两块他们的双菱牌手表,那表虽然比不上“老上海”,可戴在一般人手腕上,也足以让人羡慕。我采 访企业领导,跟他们了解企业重组的情况,他们并没有那么兴奋,甚至有些无奈。因为他们的盈利也就勉强够开工资。如果非让他们兼并针织六厂,那等于是死鸡拉 活雁,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别人。但无论怎样也得挺上,主要目的是起个表率作用。尽管如此,我还得硬着头皮写这篇稿子,不写,怎么向报社交代呢!

  去潘家园的同事回来也不乐观。他们早晨5点多就去了,人们陆续在立交桥边摆起了摊位,四周一片漆黑,摊主们各自打着手电筒。地摊上卖的物品有针 织品、小百货,也有玉器、瓷器等手把件,但字画还不多。那个年代,绝大多数人还是讲诚信的,所以,这里卖的东西基本是真的。偶尔有人走眼了,也没得怨,这 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起初,人们对跳蚤市场议论纷纷,说这跟投机倒把没什么两样。也有人说,这些下岗工人、无业游民整天混在一起,容易引 起社会动乱,应该坚决给予取缔。一位摊主说,我们很不容易,早晨4点多就起来占地方,赶上点子正,可以卖个三五十,如果点子背,一早晨也没个进项。说得更 惨的,说有一天大伙正在卖货,忽然有人说工商局的人来了,人们赶忙猫腰收拾东西,有的人甚至提溜着裤子到处乱跑,跟流氓似的,极其不雅。报社领导问,当地 街道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譬如正式弄个市场什么的?同事说,好像有这个想法,但涉及的部门比较多,得慢慢来。

  按照报社的要求,我们把文章都写好了。可领导说,这两篇文章不宜公开发表,只做内参上交到市总工会,再报到北京市委。至于市里怎么决定,我们只 能是服从。当然,我们的文章不会白写,照样计入工作量。面对这样的决定,开始我还想争论几句,认为媒体就应该有自己的声音,如果不这样,问题就不会很快得 到解决。领导毕竟吃的咸盐比我们多,说,新闻无禁区,但发表有纪律。这是红线。

  半年后,我离开了这家刚创刊不久的报社。20年后,《北京工人报》更名为《劳动午报》,据说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我很感念这家报社的几位领导,是他们把我从农场调到这里,我由此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

  潘家园旧货交易市场成立后,我断断续续去过几次。10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陪侄子去潘家园买刻章的石料。没想到,遇到我80年代在朝阳区文 化馆一起学习的文友老田。老田原在酒仙桥一家国营大厂工作,当过销售科长,为人精明又不乏实在。老田告诉我,企业不景气,他提前办了内退,家就在附近,他 没事喜欢逛潘家园,久而久之,就对石头、玉器来了兴趣。后来,他干脆在杂项市场也租了个摊位,卖起小文玩。我问他发财没有,老田一笑,说,发什么财,随便 玩玩而已。我又问老田,小说还写吗?老田说,早就不写了,写出来也没地方发表啊。我劝老田,别灰心,你的京味儿语言那么好,只要题材对路子,不愁没地方发 表。老田这人很讲义气,给我侄子一大塑料袋的石头。那些石头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但已足够侄子学习用。

  跟老田重逢后,我们联系便多了起来。我把他介绍到几家报刊社做文字工作,也介绍一些文案的活儿给他。大约四五年前,老田突然找到我,说他现在特 别有写作的冲动。我说,我就等你有这个感觉呢。你就写“潘家园风情录”系列小说吧。如果你能写出十个八个,可以帮你联系出版社出版。老田一听,心情很振 奋,他说就这么定了。

  自此之后,老田就不再去潘家园练摊儿了,一门心思写小说。在一年时间里,他陆续写出了3篇,其中第一篇我给推荐到《鄂尔多斯小说精选》发表。后 来,这篇小说获得天津“文化杯”梁斌小说奖二等奖。有了这篇小说垫底,老田逐渐来了感觉,他又陆续写了几个中篇,只可惜不是潘家园题材的,这让我有点遗 憾。还好,他的《天桥葛爷》等3篇小说通过自然投稿被《北京文学》看中,先后发表,还被《小说月报》和《中篇小说选刊》转载。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去 年元旦刚过,传来老田因突发脑溢血去世的消息。我听后感觉头都大了,这怎么可能?前年老田还能骑着自行车到天津呢!可是,接连几个朋友告诉我同一个消息, 让我不得不相信。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后来,我见到《北京文学》的编辑王秀云,聊天中得知是她从自然来稿中发现了老田,并极力向主编推荐的。特别是在老田去世后,他们还发表了老田的 一篇遗作。我说,老田要是地下有知,也该知足了。我记得老田生前多次对我说,他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在《北京文学》发表作品,另一个是加入北京市作协。如 今,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他却匆匆走了。

  前几日,黑龙江的一位文友来北京,让我陪他去逛潘家园。我们逛了两个多小时,也没碰到什么可买的。走到文玩杂项市场,在昔日老田练摊儿的那个地 方,有位藏民打扮的阿妈,她手里摇着转经筒,两眼直直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好像在寻找等待什么。我猜想,老阿妈是在寻找她的孩子吗?或者是在寻找买家?猛 地,我想到老田,说不定她真的在寻找等待老田呢?因为,以老田的性格,他有可能跟这位老阿妈交上朋友的。本来,我想上前问问老阿妈在等什么人,可我看着她 僵硬的眼神,感觉她不会跟我说话。道理很简单,我终究不是她要寻找要等待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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