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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英:“抠”诗随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6年01月06日09:45 来源:中国文化报 石 英

  我总在想,读好诗读出味道来,只能是细细地品,细细地抠。否则,如果仅是浮光掠影,决然是“拧”不出真“汁”来的。

  最近,我就读到了这样一本真正是诗的诗集,这就是高若虹先生的《雨打不散羊群》。

  既然称得起是“真正的诗”,当然在一些基本方面都具有站得住脚的要素。诸如内容、立意、构思、角度、表现方法等等,若虹的这本诗集确有值得一说的可圈可点之处。首先它在对亲情和乡情的刻镂就胜过一般,尤其是对栖居在晋西北黄河岸边一角的老母与刮不完的沙风的独特的环境就有咏叹不尽的刻骨柔情。然而,我这篇短文尚不欲泛泛罗列这一切,而是单说诗人是用怎样的语言要件来构建他的诗的“蜃楼”的。

  言及此,我不能不提一下当前诗坛上常能碰到的两种时尚货品。一是常人难以啃透作者写了些啥的分行的东西;另一种是从表面上好像一看就很明白,却就是没有诗的东西。而若虹则力戒这两种现象。即真正是诗,却又能懂;不是一般的懂,关键是懂得出味道来,抠出真金来。

  请看,这是他写母亲从千里之外的老家为他带来全国粮票:“那一刻,我默不作声/那一刻全国的粮食都躲在粮票里/躲在那深深的牛蹄印里/躲在父母亲一年四季不旱的汗水里/默不作声。”

  一个“躲”字,用得不俗,用得尖利。以静喻动,以默不作声衬托了几百斤的粮票的非同小可,比从正面直写母亲对儿子的疼爱更深及骨髓。另一方面,也用非同俗常的笔法写出粮票来之不易:在“深深的牛蹄印里”,在“父母亲一年四季不旱的汗水里”。非概念,特具象,而且是使人隐隐作痛的具象写出非止一家一户而是一个时代所经历的特殊的艰辛。

  他写一个普通的农妇的二嫂,“用劲背起草的人是二嫂/ 她抹了一把从皱纹里溢出的汗水/脚步拖起一股黄尘/那弓着的影子/被黄土笼罩/只听见喘息的草/慢慢移动/她背后有秋的冷//还有一缕枯黄的阳光/她走得比落日还吃力。”我想,在任何时候,只要良知还没有在所有人的心中泯灭,悲悯、体恤、淳朴与善良的人性就不应成为写诗和读诗人完全陌生的感觉,甚至也不应因为生活进入小康乃至富裕而被拒之门外。理由很简单,不论以何种形式加以表现,勤劳、奔波、自食其力、施以善行,这些传统被认可的品质是维系社会公平、人性正直的要素,与此相反,那种不劳而获、以役使他人为乐,乃至自恃为“高等贵族”的恶汁质的心态应是人性善之公敌,作者的视觉和笔墨专注于此,乃真正诗心之外显。从来真正的人道主义并非是个单纯施舍的概念,理应是写诗人与读诗人心灵碰撞的接合点,而且其正当品性永远不会过时。

  如本文开始所言,若虹诗作中表现出的最大追求是诗质、诗性、诗味儿,尽力远离谬诗与非诗。如他在《妈妈,从此我不再给我过生日》一诗中云:“妈妈,听我二哥说/七月十九日那天你念叨着我的乳名/做手擀面/给我过了五十二岁生日后/于九月二十三日就将自己的呼吸咬断。”这一段文字表面上平白如话,实际上这里饱含着诗情,给读者的感觉是,母亲仿佛已有预感,但仍硬挺着要给儿子过生日,然后才“咬”断了……她也许很愿意“咬”住生命之线不使其往前走,却又不可能,那么只要“咬”断了自己的呼吸,生命的流逝终结至此。按中国传统诗的“炼意”和“炼字”的要求,这段文字也都具备了,所以说,若虹表面上自由舒放的新诗,实则深得传统诗歌之要领。他所做的努力,比较成功地融合,令人刮目相看。相反,某种蹩脚的“现代”时尚之作,摒弃了本该发扬光大的好东西,而拾人牙慧,又雾里拼车,效果如何乃见。

  又如,《倒伏的草》,“被秋风勒净绿色的草/如换装的战士//在一声命令中齐刷刷卧倒/枯黄的草/ 把整个冬天背在背上//用一根根骨头爱着/爱得一言不发。”说是枯草,其实仍然充满生机;说是一言不发,实则灵性活现。最不张扬者甘负最大的责任,最易被忽视者却在做着最有效的奉献。再如:《黄河滩上一块石头》:“突然就看见了一块石头/从黄河里冒出/像掀起黄土坐起来的一个人//这让我想起在北京打工的落魄日子/坐在车水马龙的长安街的马路牙子上/就是一块只会喘气的石头。”

  诗人的联想与意象,常常是非俗的别致:“用一根根骨头爱着”“一块只会喘气的石头”诗的转意、通感之类,作者仿佛是信手拈来,有时令人觉得奇崛。他不寻常甚至令读者惊叹,往往需要“险”中求新,出奇制胜。当然,也要用之有度,以达到酌奇而不失去其真,求新而不过于生涩。这是毋庸赘言的。

  若虹的诗不只有微观,也有宏观,有写极开阔的大环境的胸怀。这可以从《黄沙梁上的一棵树》得到验证:“一棵树站着,像一颗铆钉/一棵站着的树,就是一片天空/一棵树,竟把黄土地站低站远//树不敢倒下,树倒下天空也倒下/树倒下,黄土高原就失去了一只绿色的眼睛/树不敢动,一动,整个黄土高原也变形。”

  用一棵树的具象,从不同的侧面写出宏观的大境界,一个寂寥空灵的大境界。有了树,这个活体的支撑,天就不会塌下,大地作为可靠的基础也充满了自信。若虹之所以能够写出真正的诗,是他将虚与实、宏观与微观把握、运用得自如而协调。这一点达到了就很不容易,它有赖于悟性、生活积累与实践体验等多方面功力的结果。

  最近几年,我读文学特别是读诗,是绝对不敢粗枝大叶的。要读就得仔细地“抠”,不然就会亵渎了诗歌作者的良苦用心。

  当然,话又说回来,也得有啥可“抠”的。如果作家本身没啥抠头,再下力气“抠”也抠不出来真货。而若虹先生的诗正是有真东西可抠——只要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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