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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那北:虫们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2月10日09:38 来源:文汇报 林那北

  从种植的第一天起,我就做出不沾农药的重大承诺。

  恐龙这样的庞然大物早已牺牲自己为别的生物腾出空间,可是世界还是越来越挤了,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嘴。人类就生气了,因为别物的嘴伸到我们碗里了,于是不断升级推出花样繁多的毒药。这不公平,在墙与鸡蛋之间,我也要站在鸡蛋这边。

  我的院子于是很快就成了虫们避难的桃花源,它们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而至,顿时无恶不作。

  比如蚊子。邻居们都安装了纱窗,这太低估了蚊子的智商与能力,反正没用。我的门窗都敞开,刚开始是觉得索性好事做到底,不必虚挡一下,结果被打脸。

  和搞计划生育的人类不同,雌蚊子一生能产一千到三千多的卵,而且也不娇贵,一小盆水就能成为产床,生完也不用它哺乳照料,从卵到蛹到成虫也就一两周就自己搞定了,还挺健壮,虽个头不大,但来无影去无踪,每条腿都有威风凛凛的黑白相间花斑,像小腿上捆扎着绑带的武林高手。

  我一直对女人更有好感,除了容貌养眼外,她们也比男人更温和无害,但对蚊子却例子。雄蚊子吸植物体液,这个院子里的树、花、菜、草都可以满足它们,而雌蚊子却偏偏嗜血,肚子不大,据说每次只能吸上五千分之一毫升的鲜血。按医学公式推算,我身上大约有四千多毫升的血量,五千分之一不过像从鼓起的钱包里取走一分硬币而已,本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吸便吸喝便喝,居然吸管还带着毒,居然能传播黄热病、登革热、脑炎、疟疾等八十多种疾病。

  而且痒啊。

  我找到一张蚊子结构图细看,才知道那么小的一个躯体,竟然喙、口腔、咽喉、食管、胃、肠、肛门一样没少,喙还是刺吸式的,由唇、舌、上下颚共同组成一个针状的结构,就是它吸血的武器了。不免暗惊,这么极细小的一根针,皮再厚的人居然也挡不住,轻而易举就被刺穿。我不喜欢它的缘故还因为这样的生存状态,整天带着把武器到处伺机偷袭,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纵使必须借血孕育后代算个理由,那也是猥琐龌龊令人不齿的。

  晨昏,在屋内已无法平稳地长久站立,到前后院子以及露台上更得把人抖成筛子,跺脚、甩手、摇头,但是裸露在外的任何一块肉上,还是转眼就黑出一点、两点、无数点。蚊子们会配合你的动作频率,低空舞动,不吭不哼,默默就贴上来了,后腿翻翘,头部深埋,默默地就是一口。

  我承认动手拍打过它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实在太过分了。可是拍死一只,千万只又扑过来了,即使罩起长袖长裤,也浑身麻麻地痒,整间屋子已不适合置身,蚊子大有鸠占鹊巢之势。我败了,重复东郭先生的下场。只好点起艾条,就像吸着一根根大雪茄烟,屋里烟雾缭绕,香气四起。蚊不是蛇,艾味熏不死它们,但烟雾却掩护了我的肉。这只是为了赶,不是为了杀,是提醒蚊子:差不多就好了啊,你们也该好自为之。

  另一种惹怒我的虫子是果蝇。不种植根本不知道苍蝇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叫果蝇,之前家里应该也被它们光顾过,却一直大而化之不求甚解。那天种芒果树时,邻居站在旁边说:“果蝇来了就麻烦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它名字,也就听听而已,根本不过脑。苍蝇不也让人类很麻烦吗?却对我们的生活没有产生大碍,拍一拍赶一赶,凑合着就对付过去。这就算轻敌了。

  丝瓜是最先遭殃的,好好地长着长着,转眼瓜身却瘪了半截,或者外表并没异样,但剖开了里头却已黑透,败絮堆积。怎么啦?原来上面趴有土黄色的虫子,眼硕大,翅膀几乎透明。我走近去,挥挥手,它好像也不怎么怕,半晌才恋恋不舍地四下飞起,转眼又重新趴到原地。顿时毛骨悚然,一粒瓜上竟有七八只之众,它们到底正聚餐还是正开会研究啥事?

  传说中的果蝇就这样迎面相逢了。

  上网查了下,它比我洋气多了,竟有英文名,叫fruitfly或vinegar fly,并且被造物主格外宠爱,居然长着由八百个小眼组成的复眼,而每个小眼又由八个细胞凑成一圈。眼观六路很容易做到了吧亲?除南北极外,它在哪里都活得好好的,四海之内皆有兄弟姐妹,品种也比人种多,已经发现的就有一千多种。哎呀,真是开了眼界。有一句话不知科学家是否为了安抚大家而说的:“果蝇幼虫经证实还含有一种抗菌肽,对人体有好处,目前还在进行科研。”

  可是有再大好处我也无法笑脸相迎。买来网兜,先把番石榴——逐一包起,后来丝瓜一根根沦陷,纷纷从架子上探出东歪西扭体无完肤的残疾身子向我哭诉,这就无法再忍下去了,再忍就是懒政不作为。

  我去买回几个果蝇诱捕器和诱捕剂。

  所谓诱捕器其实是一个大塑料瓶,装上半瓶水,再在瓶口的海绵垫片上倒入诱捕剂,随便搁哪儿,就等着请君入瓮了。动手装水倒诱捕剂时一直很迟疑,觉得抱歉,明明承诺不使用农药,承诺建个乐园让它们玩耍,却还是被逼到了这种地步。可见活得本分无论对人还是对虫都多么重要,不一日三省、克己复礼,却得寸进尺、欲壑难填,最终引火烧身,就死得很难看了。

  在这方面,瓢虫、金龟子,甚至长相丑陋的鹿角虫、星天牛都可以成为它们的榜样。

  上次见到瓢虫是童年时的事了,然后就淡忘它的存在。那天在小院子里又忽然看到,当年拿着小瓶子在田里抓它,蹑手蹑脚小心脏卟卟乱跳的情景又猛然重现了。几乎所有的虫类都本能地披一件伪装,以避开天敌伤害,似乎只有瓢虫每天都穿得又美又艳,还是波点控,橙黄色的翅膀已经非常醒目了,上面还要再装饰上黑色斑点。这说明它二还是萌?或许只是因为天性单纯,没心没肺?

  我其实很想问它,又粗又糙的丝瓜叶真有那么好吃吗?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啊,凭它们的小嘴要啃成破网状也得费不少工夫吧?叶子破了,虽难看,不过丝瓜倒并不计较,一如既往兴致勃勃地开花长叶结果。神经大条一点活得就是自在,我便也随之宽容了。叶面有虫眼,这已经像旗帜或者一个招牌,向世人昭示“全天然无污染”这个原始社会就已经遍地都是的优点。从这点上看,我得感谢瓢虫,是它们帮我印证了承诺还在,虫们只要不过于放肆,“缘溪行”仍然可以“忽逢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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