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鸣：将玫瑰花瓣刻进青石碑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据说这是从前结婚证上的几句证词，读来温暖惊艳。如果现在的结婚证也是这样的话，或许离婚的人会少一点。美好的语言是有力量的，尤其在一息尚存的爱情里。卓文君“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白头吟》如此，管道升的“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的《我侬词》也是如此，虽然这两首诗写作背景不堪，又密布着身为女子，又在深爱着的忧伤。

　　最近流行《小王子》，埃克絮佩里用一个词“驯养”，讲出他认为的爱情，讲出一朵玫瑰花和五千朵一模一样的玫瑰的区别，讲出我所爱的人和世上芸芸众生的区别。但是理解那样的爱情还是要动一点脑筋。所以用来做爱情启蒙的读物，其实还是马克·吐温的《亚当夏娃日记》比较好。人类的第一份爱情也许会在天真中露出弱点，但是却染不上一点灰尘，干净得令今天的我们无比向往又无比绝望。

　　这本小品的文字是马克·吐温一贯的妙趣横生，日记体又让爱情透露出绝对日常的气息。所以二十年前读的时候，我浑然不觉它好在哪里。故事那么简单，就是讲了亚当夏娃生活里的自己和心目中的对方。他们在芳草鲜美泉水淙淙的伊甸园里相遇，那里没有死亡、没有战争，也没有爱情，气息芳香甜美，因为连老虎都是吃草莓的。是夏娃首先意识到亚当对她的意义，首先迎向了她的命运——从人之初，女人就比男人更具有勇气，在爱情里的付出也更多。作为一个女子，她正像我们今天的少女、妻子和母亲一样，喜欢探索，热爱艺术和大自然，唠叨，为他人着想，当然也自以为是。虽然夏娃是从亚当身上抽取的一根肋骨，但是他起初并不觉得疼痛，整天忙着劳动、探险，觅食，像后来的男子一样，凡事后知后觉。他对爱情的认识，对夏娃的认识，直到夏娃死去才最终完成。

　　好的爱情是成长的，它一开始没有发生，发生了还会有误解和疑惑。四十年后，亚当在夏娃的墓前明白了：“过了这许多年后，我发现我一开始错怪了夏娃。虽然被赶出伊甸园辛苦地生活着，可是和她在一起，远比独自在伊甸园中的生活更有趣，起初我认为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如今却为那个声音从我的生活中消失而悲伤。无论何处，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伊甸园……”读到这里，真是心疼。这真正的世界第一初恋中，镌刻着爱的根性，它诚挚、质朴，无功利、审美，然而，也不对等。面对压力、掠夺、绝望和孤单，面对人世间一切的美好和不圆满，男人的答案很多，而女人的回答也许永远是爱情。

　　在秋天的柿子树下重读《亚当夏娃日记》，并且与一群年轻的学子探讨，我开始觉得春天遥远，爱情遥远。那些清澈的眼神，让我感到粗糙的手拂过丝绸带起的毛刺。他们相信爱情，而我却已知道，相信也无济于事。爱那么好，爱也那么无力，就好像要把一片花瓣，锲入青石碑。我内心里的闷骚在青春时也曾经如夏娃的长发在月光里流泻，但是终于，它泥沙俱下，我说有时候拼尽了一生，到最后也可能完不成伊甸园外的平淡传奇。他们一片嘘声，我们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