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生：一座村庄的人生世相

　　当下乡土题材创作数量众多，成绩斐然，但真正能与当下生活建立联系、抓住当下生活精神内涵进行审美性表达的文学精品并不多。特别是如何表现城市化背景下的农村和农民，如何探究社会转型中农民心理的演变以及民间文化在历史变化中的深刻影响等都是创作者面临的难题。长篇小说《香炉脚》(作者：王离湘、刘晓滨)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一些成功的艺术尝试和创新。

　　作品将故事背景选择在农历的腊月，写一座村庄的腊月简史，将目光集中在一个典型的北方农村陆家桥。腊月是北方农村最热闹的时节，新年的脚步临近，人们忙活着蒸煮烧涮、祭祀打扫。处处都透着古朴、绵醇的年的味道。无论在外经商、求学，还是打工，无论离家多远都提着装满一年收获的大包小包，回到日夜思念的故乡，整个村庄顿时热闹了起来。腊月像一团火，藉着人们的心灵，唤醒沉积心底的乡思。陆家桥也一样，在腊月里外出打工回来的年轻人开始享受闲暇提供的愉悦、放纵带来的无拘无束。他们呼朋唤友开始玩玩牌，找找乐子、联络联络感情。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心情，放大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在腊月村里还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在小格局里隐含着大视野。

　　作品十五章六十个小节，讲述一个曾经宁静、祥和，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在社会变革时期的人生世相。在结构方式上吸取了中国传统长篇的样式，用一段一段“短篇小品”连缀，拆开看每段自成一篇，合起来看又是一整体。前二十节主要写陆家桥两位曾经的乡领导陆元盛、陆雪仁，退休后回到老家生活的故事。中间二十节是从城里来到陆家桥松树山开养殖场的帅开文与离婚不离家的管月翠以及她前夫陆尚能之间的情感纠葛，最后二十节是陆家桥的孔媛媛与陆尚智这对恋人之间的起起伏伏。

　　作者从现实生活取材，写的是乡土，写出了令人怀恋的乡土气息，但又不是传统自然经济条件下凝固的乡土，而是城市化背景下一个处在急剧变化、不同文化价值观碰撞交融状态的乡村陆家桥，以及陆家桥村里的日常故事。“今天的庄户人家与过去的庄户人家相比已有了本质的不同……构置蓝图的那一块块砖一片片瓦，不再只是来自田野上春种秋收的稼禾，不再只是来自笼中的鸡、圈里的猪、放养在小河里的鸭与鹅。”作品勾勒出了当今乡村社会的真实图景，让农村新的生活方式与叙事形态走进笔下。农村经历着转型，也经历着历史巨变带来的隐忧和阵痛，成千上万的农民离开土地，涌向城市，他们也在经历着蜕变与新生，《香炉脚》中的人物形象已不再是传统的农民形象。“他们是农民，但他们同时又兼具各式各样的身份，既可以是企业的合同工，又可以是城市的建设者、美容师，甚至可以由小商小贩脱胎换骨成各类公司的老板……告别了古老一元生活方式的他们，走进的是多元化的广袤空间。”他们的价值观念和土地观念与父辈相比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有了众多新生的精神因子。陆家桥“楚楚动人、艳光四射”的姑娘孔媛媛在婚姻上，执拗地忤逆了父母的意志，内心喜欢着心爱的陆尚智，两人关系日新月异的发展。来到城里后变成了一位“白领丽人”，由于搭救了一位老板的“千金”，老板给安排了公司经理的职位，还送了一套房子，从此命运发生了根本变化，但她质朴、善良、热情的农民特质没有变。而从小“篮球打得好，文章写得好”，还是小戏班子台柱子的陆尚智，在陆家桥各方面都非常出色。进城之后，城乡的差别让他两眼一抹黑，工作生活处处碰壁，架不住利欲诱惑被人利用，走上了犯罪道路。人们不禁追问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一个通体那么透明、那么阳光、热爱生活的人，一旦离开了农村，走进了城市，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怎么忽然间就丧失了人性了呢？”让人感到悲哀，心生寒意。而另一组人物帅开文、管月香、陆尚能就像鼎足而立的香炉脚，每个人都是香炉的一只脚，“香炉的沉重，只有这三只脚知道”。香炉脚充满了艰辛、坚忍的支撑。香炉上赫然大睁的那只眼睛睇视着芸芸众生，看透了背后的人性密码。这些人物引发人们对农村和农民命运的关注，烛照出了剧烈变动社会中农民精神的蜕变和农村社会关系的重组。

　　艺术贵在创新。作品在艺术表现上，正像作品中的人物读到《最后的啼唤》所表达的那样，整部小说读来让人觉得蛮有味道，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既凸显了作者观察生活、表现生活的敏感与细腻，又声情并茂地注入了作者理性分析的智慧，擦出了情感流动的思想火花。还有作者写村落、房屋、院落的议论，“每一座村庄都有每一座村庄的历史，每一页历史都在一巷巷屋檐下浓缩、延伸着”“每幢房子都有每幢房子的一生，每幢房子的一生都有其独一无二的表情”等等，都赋予了这些乡土中的物质景观以丰富的历史和文化内涵。从中发现着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舒展着自己的生命体验。同时作品在继承传统写实表达和故事性的同时，又注重现代叙事手法的探索运用，给人以新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