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淑琴：民警高宝来

    马淑琴

    他的名字叫高宝来。

    2015年5月22日15时 10分，这个58岁的普通民警走完了他平凡短暂的一生。在304医院，恩济庄派出所的辅警，高宝来的徒弟何山动情地给我讲述了告别仪式那天的情景。医院 200多米的通道两侧，整齐地站满了民警、战士、医务人员和社区群众。灵车驶出医院，人们脱帽、敬礼、含泪相送，有人失声痛哭。住院的病人也从各自的窗口 探出头来，送别这个好人。灵车缓缓西去，一路上，甘家口、玉渊潭、万寿路、永定路，群众肃立街头，用崇敬的目光送别这个不凡的凡人。

    高宝来生前去得最多的海淀区实验小学门前，百余名学生手捧白菊，送别他们敬爱的高爷爷。

    “大伙儿还信不过我吗?”

    高宝来到账户户主家敲门，没人。他已经来了三次了，跟邻居打听，才知道户主在海南休假。几番周折，他联系到了户主的儿子。 

    2004 年，高宝来从北京市公安局调到海淀分局恩济庄派出所。2011年1月1日，54岁的他成为第一批驻区民警。他乐呵呵地接受了这项整天和社区老百姓打交道的 任务，负责304医院、核二院、核情报所水文和东八里庄等五个社区的警务工作。304医院门诊楼右侧，有一栋筒子楼。楼一层左侧的第一间房就是高宝来的警 务工作站。门口的公示牌上清楚地写着高宝来的姓名、电话和工作职责。

    2012年11月初，一场初雪覆盖了北京，气温下降。5日上 午，核二院社区的几位老人急切地找高宝来，“高警官，提前供暖了，可我们好多家的暖气还不热，您快给找找吧。”“大伙儿先别急，咱到物业看看怎么回事。” 老高带着大伙儿来到社区物业办公室。原来，由于核二院社区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设的老旧小区，每年开始供暖的时候，一些老化的管道就出问题。这次又是6个 楼门和1座塔楼的200多户都不热。居民们发牢骚，物业人员也诉说委屈，给出的答复是：“何时能供暖，要看抢修的施工进度。”老人们来气了：“今天我们就 不走了，什么时候供暖，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室内的气氛如外面的冰雪，冻住了。高宝来赶紧劝说老人：“你们先回家，我在这儿盯着，暖气不热我就不走，大伙 儿还信不过我吗？”高宝来找到物业经理，了解抢修进度，又到施工现场实地查看，发现抢修的工程并不复杂，只是人手不够。他又马不停蹄地找到物业公司董事长 和施工队的主责单位领导，反复说明居民的困难和事情的利害关系。高宝来的执着精神感动了施工队，马上增加了抢修力量，加快了进度。“您放心回去吧，今天无 论如何给修好。”施工队负责人信誓旦旦地承诺。下午5点钟，暖气热了，居民乐了，高宝来心里流动着一股暖流。

    高宝来的工作笔记里有 一张收条，记录了这样一件事：2012年2月24日，北京大学研究生卢彦娜家里给她汇款，操作失误输错了号，误将一万元钱打入别人的账号。银行工作人员告 诉她那个账户户主就在水文社区。卢彦娜找到高宝来时十分焦急，因为，这钱对她来说是上学急需的。高宝来安慰了几句女学生，立即来到银行，按照卢彦娜提供的 账号，查到了收款账户的详细信息。高宝来到账户户主家敲门，没人。他已经来了三次了，跟邻居打听，才知道户主在海南休假。几番周折，他联系到了户主的儿 子，向他说明了情况。儿子给母亲打电话确认此事后，第二天就赶到派出所，将一万元现金归还给了卢彦娜。高宝来不仅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事情原委，还作为见证人 让双方写下字据，在上面签字并按了手印。

    高宝来常说，我的工作任务就是打造平安和谐社区，让老百姓过平安的日子。2013年3月 19日下午，春雪飘飘，高宝来背着他的大黑包，冒雪走访群众，徒弟何山紧随其后。他俩拿出一张视频截图，让核二院的居民辨认，大家都说不认识这个人。原 来，就在中午一点多，一位姓杨的居民放在社区老年活动站门口的摩托车不见了。光天化日就敢行窃？高宝来怒火中烧。他立马到物业调取监控录像，发现一中年妇 女将摩托车推走，还故意躲避摄像头。看那女贼轻车熟路，高宝来断定，她一定对社区很熟悉。可居民都说不认识，这就让老高纳了闷儿。他对身边的何山说：“只 要干坏事，就会有痕迹。咱再好好找找，一定会有线索。”他们又继续走访。终于有一个居民说：“这个女的好像见过，以前在咱小区干过保洁员。”高宝来一拍大 腿，“太好了！山子，咱们去物业！”他们马上召集物业人员和保洁员辨认。“这个人是我老乡！”保洁员小王惊讶地喊了一声。原来，小王的这位老乡姓郑，在核 二院小区干过几天保洁就辞职了，好像住在丰台。

    高宝来立即将情况向刘国明副所长进行了汇报。警长徐振组织追踪查询，找到了郑某的暂 住地。高宝来执意一起去抓捕，徐振心疼地对老高说：“高哥，你这么大年纪，都走访一天了，就在家擎好吧。”次日凌晨，雪还下着。高宝来还是和同事们一起赶 到丰台，抓获了盗贼，起获了那辆摩托车。不到一天的工夫，高宝来就把摩托车交还到失主手里。丢车的居民握着高宝来的手说：“高警官，真神了！太感谢您 了！”

    解决“老大难”

    林大妈含着眼泪说：“高警官，这些年了，我骂过你，也搡过你，今天，我谢谢你。”

    高宝来到社区工作的第一天，前任社区民警郑广军带着他走访对接。走到水文社区，郑广军指着18号楼说：“这楼上可有个大麻烦。”这个麻烦成了高宝来着手解决的第一个难题。

    矛盾是在两对老人中间发生的，已经闹腾了近一年。

    2010 年初的一个晚上，二楼80多岁的林大妈上床准备睡觉，这时，楼上传来拖桌子拉板凳的声音，吵得林大妈好心烦。她穿衣起来，到三楼敲开洪大爷家的门。90多 岁的洪大爷开门出来问什么事，一脸怒气的林大妈指责洪大爷故意吵她。“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个老太婆找茬儿啊？”“你成心吵人，安的什么心？”两位耄耋老 人不欢而散，都气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两家都搬来援兵。林大妈的四个女儿继续声讨洪大爷，洪大爷家的闺女和外孙助阵应战，两家人在林大妈门前争吵不休。这 时，洪大爷的外孙一气之下，猛地关了一下林大妈家的门，一下夹住了林大妈的手。顿时，“战争”白热化。派出所民警接到报警电话就来了，现场却无法调解，两 家人都到了派出所。民警反复做工作，在林大妈觉得手伤并不很严重的情况下，洪大爷家答应赔礼道歉，并赔付300元的医疗费，双方达成协议，派出所做出了治 安裁决。

    几个月过去了，林大妈一家人又来到派出所。原因是林大妈的手经过医院诊断骨折了，洪大爷一家赔付数额少，特别是见了面连个好脸儿都没有，要追究洪大爷家的刑事责任。派出所继续做工作无效，一家人又告到法院。法院维持原来裁定，四个女儿陪着林大妈开始逐级上访。

    上任第二天，高宝来就到林大妈家敲门。林大妈开个门缝儿，一看是新来的民警，高宝来刚提起纠纷之事，林大妈就“翻车”了，连推带搡把高宝来轰下楼。

    从 没做过社区工作的高宝来回到派出所，他一屁股坐到主管社区工作的副所长刘国明面前，认真地问刘所长：“没怨没仇的两家人，为了一点小事儿，闹得你死我活 的，为什么呀？”刘所长深知高宝来的认真，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别着急上火，慢慢儿来，时间会解决一切。”沉闷纠结的高宝来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脑袋：“您 说得对呀！”

    第二天，刘国明副所长和高宝来一起提着水果来到林大妈家。从那次起，高宝来三天两头来看望林大妈，也看望楼上的洪大 爷。逢年过节，他就自掏腰包给两家老人买慰问品。林大妈的几个女儿先不好意思了。“高警官，您真让我们过意不去。上访的事儿我们再考虑考虑……”“我是这 社区的民警，看望大妈是我应该做的。上访是你们的权利，说明你们相信政府。就是林大妈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去时通知我一声儿，我开车接她老人家。”

    由 于考虑高宝来管辖的面太大，2012年6月，林大妈居住的水文社区划给了民警杜玉钢。但这挠头的事儿高宝来却没办交接，只是再去的时候带上杜玉钢。 2014年“两会”前夕，高宝来带着杜玉钢刚一走进林大妈家，林大妈的一个女儿就迎上来说：“高警官，这么长时间了，您太不容易了。我妈说了，这两天就把 这事解决了吧。”时间稀释了恩怨。在派出所的调解室，两家人在高宝来、杜玉钢、刘国明的见证下，又一次达成协议。洪大爷的外孙代表正在住院的姥爷再次向林 大妈家道歉。第二天，高宝来和杜玉钢一起把新增加的赔款送到林大妈手里。林大妈含着眼泪说：“高警官，这些年了，我骂过你，也搡过你，今天，我谢谢你。”

    校门口不再“门庭若市”

    一个年过半百的民警，一张憨厚和蔼的脸，每天出现在摊贩们面前。苦口婆心的劝告让大多数摊贩离开了校门，实在不走的，高宝来才交城管部门依法处罚。

    海 淀区实验小学和304医院都在西三环辅路的重要地段，都是高宝来管片的重要单位。长期以来，这两个单位门前聚集了众多无照经营的摊贩，来路不正的食品和玩 具给孩子们造成潜在的危险。兜售冒牌手机的不法分子也在这里行骗。实验小学处在三环辅路上的丁字路口，四面道路宽度不足10米，放学的时候，道路十分拥 挤。高宝来站在学校门前，看着面前的杂乱场面，一颗心像坠上了铅块，觉得十分沉重。学校的老师们围过来，“高警官，您看我们这大门口，都快愁死了。”

    高 宝来下决心清理，他做了个计划，又找所领导汇报，得到了支持。但是，这台戏光公安一家没法儿唱，协调各部门又很难。高宝来很清楚，他只是一个驻区民警，人 微言轻，但保证学生的安全是他的责任。他先后找到街道、卫生、城管等多个部门反复协调，争取支持。开始，热情遭遇了不少冷脸，有人甚至觉得他是借机出名找 成绩。高宝来并不灰心，还是三番五次地做工作。他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各个部门，纷纷派出力量联合清理，并明确在他的领导下开展工作。

    一 个年过半百的民警，一张憨厚和蔼的脸，每天出现在摊贩们面前。苦口婆心的劝告让大多数摊贩离开了校门，实在不走的，高宝来才交城管部门依法处罚。“门庭若 市”的校门，终于变得安全清静。为防止“回潮”，老高带着学校保安定时抽查巡视，经过一年的坚持，高宝来用艰辛的努力还给学校一个宁静的港湾。

    “宝贝儿别怕，有爷爷呢。”

    下雨的时候，高宝来从不穿雨衣，他怕雨水流下来淋湿了孩子。他打一把大雨伞，弯着腰，将伞的多一半罩住孩子，自己后背总是湿的。

    拉住我的手/你就不害怕/上学的路上/你要走好了/老师的嘱托你还记得吗/警察叔叔在指挥/你要听他的话/爸爸妈妈在等你/你要平安回家/拉住我的手/你就别害怕……

    每次听到孩子们唱这首歌，海淀区实验小学的师生就会想起高宝来连续5年亲手接孩子下车，护送孩子进校门的情景。

    清 除了学校门前的摊贩，早晚高峰，高宝来照旧站在学校门口。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近3000名学生从如梭车流中穿行；看着孩子从车上下来，开门拿包； 看到家长停车，再给孩子开门，然后，焦虑地目送孩子进校园；看各种车辆缓慢挪动，拥挤在一起；看孩子们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儿，艰难地走过这“五十米”的距 离。

    离开学校的路上，高宝来想，我如果等在家长停车的地方，帮助开车门，再把孩子送进学校，或许能减少车辆滞留时间，就能缓解拥堵，也更能保障孩子的安全。

    第 二天一大早，高宝来穿好警服，带好装备，不到6点就出了门。虽然比平时上班早了两个小时，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兴致勃勃。6点半，准时站到了校门口。一辆轿车 缓缓驶来，他上前拉开车门，孩子一只脚刚落地，刚要探身取后座上的书包，高宝来迅速转身，打开后门，拽出书包给孩子背上。一个利索潇洒的“开车”手势之 后，他又转身拉着孩子的手送到路边人行道上。有时，孩子拖着沉重的书包动作缓慢，他就连人带包儿一块抱下来。一个多小时里，开车门、接孩子、拿书包一连串 的动作，高宝来要重复做上百次。看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警察一个个地给学生开车门，许多人不理解。老高憨笑着对大伙儿说：“我试着帮家长干点活儿，看这样车 能不能跑起来。”憨憨的笑容和滚烫的爱心暖热了冰冷的眼神，家长们很快对他理解、支持并尊敬，自觉地把车停在他身边，放心地把孩子交到他手上。高宝来用自 己的身躯，用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笨法子”建起一座流动的“安全岗”，成为一道最美的风景。

    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不论春夏秋冬、风霜 雨雪，高宝来一干就是5年，900多个上学日。下雨的时候，高宝来从不穿雨衣，他怕雨水流下来淋湿了孩子。他打一把大雨伞，弯着腰，将伞的多一半罩住孩 子，自己后背总是湿的。赶上雨雪天，他6点钟到校，带头清理积水或积雪。抢在孩子们到之前，把校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

    有一天，一个 男孩开车门时，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小伙子，他爬起来冲着孩子就嚷嚷，孩子吓哭了。高宝来把孩子挡在身后：“宝贝儿别怕，有爷爷呢。”他扶起自行车，打量小伙 子没受伤，说：“孩子着急上学，不是故意的，我代他赔个不是。您要觉得不舒服，一会儿我陪您去医院。”小伙子感动了，对刚才的失态表示了歉意。五年里，他 用真诚化解了诸多矛盾，在他面前，疾风暴雨也会变成风平浪静。

    2013年冬季的一天，高宝来打开车门，先下来的却是一支拐杖。原 来，四年级学生杜弈霖摔伤了腿，只能拄着拐杖来上学。高爷爷歪着头说“原来是拄拐杖的小帅哥呀。”然后扶他下车，蹲下身去，把小弈霖背在身上。两个多月， 高爷爷每天背着他进校门。孩子腿伤好了，他扔掉拐杖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校门口跟高爷爷合了张影。第二天一大早，杜弈霖把洗好的照片作为礼物送给爷爷。照片 的背面写着：“亲爱的高爷爷，谢谢您对我的鼓励和帮助，我永远是您的小帅哥。”

    2013年底，一个学生准备交学费，发现装在书包里 的3000元钱丢了，急得哭了起来，全班同学也跟着着急。这时，高宝来了解了情况，把老师和校领导叫到一起分析商量。然后，拿来一个纸箱，请孩子们配合做 一个游戏：帮助伙伴找回丢失的钱。在他的精心引导下，孩子们逐一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最后，3000元钱果然就出现在了纸箱里。事情过后，老师们感叹他的 良苦用心，不仅挽救了一个一念之差犯了错误的孩子，更启发人们怎样呵护孩子的心灵。

    医院里，已经开始化疗的高宝来向医生请假，说他想回学校，再给孩子们站最后一班岗。生命的最后时光，已不能说话的高宝来写下了四个大字——祝福孩子！

    高宝来走了。他灵魂的绿枝，盛开满树芬芳，他用行动诠释出平凡的高度。

    10月13日晚，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正举行第五届全国道德模范授奖仪式，高宝来的儿子高陆走上领奖台，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替他的父亲接受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

    配图均为高宝来生前接送小学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