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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华:芦墟山歌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10月03日21:07 来源:人民日报 李阿华

  “呜哎嗨嗨,呜哎嗨嗨嗨——”

  这是鲈乡吴江特有的山歌调。那一声声曲调,委婉清丽、含蓄缠绵,像小河流水,像空谷鸟鸣。每当听到这样的山歌,我的心里荡起一江春水。

  这山歌叫芦墟山歌。我敢肯定,盛产鲈鱼的地方在远古时代曾是芦苇飘飞的沼泽地,否则怎么叫芦墟呢?

  但芦苇飘飞的沼泽地养育了吴江人。先祖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用水的柔情、岁月的乡情筑起了家园,也筑起了一座歌的王国,歌的山。

  芦墟山歌究竟有多丰富?作为吴歌中一个突出的品种,芦墟山歌竟然拥有七种曲调:滴落声、落秧歌、大头歌、羊骚头、嘿罗调、急口歌、平调。芦墟山歌就像吴江的河道,蜿蜒曲折,纵横交错;芦墟山歌又像吴江的湖荡,无风日,舒展平缓。起风时,浪涛汹涌。

  吴江人随遇而安,淡然处世。那年头,乡下人以耕田养蚕捕鱼为生,日子过得虽艰难,但只要有山歌唱,生活就快乐。在田间地头劳动要一展歌喉,在河港湖荡摇船要亮一下嗓子。办喜事要唱,逛庙会要唱,过节日要唱,纳凉要唱。大家对歌赛歌,斗智斗勇,乐此不疲。你听,那《芦墟三白荡》唱得多幽默:“芦墟三白荡,无风三尺浪,有风七十二个顶头浪,吓得乾隆皇帝得调转船头到周庄。”

  芦墟山歌是水乡的精灵,欢畅处,路旁的花蕾肆意开放。动听处,春风也会停止脚步倾听。有人说,如果劳动不唱山歌,插秧时秧苗会歪歪斜斜,耘苗时杂草会除不干净,摇船时橹绷会莫名其妙掉落,捕捉鲈鱼的渔网会撒不开。我想,话说得有点夸张,但山歌和大家的生活紧密相连却是真的。

  水乡人喜欢山歌。你看那大爷,嗓子干涩,眼神无光,走路晃晃悠悠,可一唱山歌,目光炯炯,声音委婉动听,唱到兴奋时转动身子还摆出几个招式。再瞧那大妈,两眼浑浊,说话气喘,但她一张口,眼睛发亮,语言湿润,跌宕起伏的山歌一气呵成。

  还有那水乡的姑娘。她们羞羞答答,但一亮歌喉,立马像换了人似的光彩照人。那些彪悍健壮的小伙子来劲了,一捋胳膊,亮起嗓子和姑娘对上了山歌。这样的对歌,真的对上了。年轻人一如山歌那样多情,唱着唱着,直唱得额头冒汗,直唱得两腮绯红。年轻人炽热的感情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就是芦墟山歌的魅力,惹得外地人问,芦墟山歌到底有多少?且听:“山歌勿唱忘记多,搜搜索索还有五千零四十八只响山歌,吭嗨吭嗨挑到吴江东门垂虹桥浪去唱啊,解开叉袋口氽满东太湖。”

  芦墟山歌在吴江人智慧的长河中,有着水乡人生活的节律、吴地文化的呼吸、太湖风俗的气象……西晋诗人张翰痴迷家乡的鲈鱼和莼菜,是否听一曲芦墟山歌获得灵感?诗坛巨擘柳亚子年少时往返汾湖,是否在悠悠漂荡的船上吟几句诗、吼几声芦墟山歌?

  但芦墟山歌并非只和快乐做伴。在吴江的历史上,曾发生多少战乱、水灾、瘟疫,史料中未必记载得清清楚楚,但芦墟山歌会告诉你。撞上这样的年景,吴江哀歌四起。倾听从湖荡浑浊的浪花中跃过的、从干瘪的稻穗头飞来的透着忧伤和凄凉的山歌,路旁散落的石头也挂满泪花。

  如今,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烙着水乡吴江印记的芦墟山歌越来越好听,传神。有人说,因为吴江人喝的太湖水甘甜,山歌唱起来嗓子格外响亮。有人说,吴江的鱼虾鲜美,吃了它山歌唱起来分外有力气。也有人说,如今的吴江驶入了经济发展的快车道,每天发生的故事精彩纷呈,让山歌手顺手拈来,即兴编唱。

  说得有道理,但不够全面。

  我说,还有吴江人对家乡的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恋和情愫,让芦墟山歌久唱不衰,历久弥新。

  看,在芦墟一所学校担任校工的陆阿妹一字不识,但唱起山歌《五姑娘》来有板有眼。就是她,后来成了轰动一时的“山歌女王”;杨文英是一个从汾湖岸边款款走来的退休女工,她迷恋山歌,将山歌唱到大城市的剧院,又唱到中央电视台,唱到国外;同样从企业退休的张舫澜多才多艺,但他对芦墟山歌情有独钟,他收集山歌、创作山歌,可谓硕果累累;还有,为了让芦墟山歌传承下去,在政府的支持下,民间成立了芦墟山歌社,学校办起了芦墟山歌班……芦墟山歌在日新月异的吴江大地上唱起来,越唱越响亮。

  或许人们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了,或许大家的娱乐方式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说芦墟山歌俗气,土得掉渣。于是他们想着要将它包装:语言要带点洋味,调子改成流行歌曲调子。但新编的山歌一唱,吴江人纳闷:“这是我们的芦墟山歌吗?”

  吴江人不认账的芦墟山歌只能是昙花一现。

  乡音最真,乡情最亲。原汁原味的芦墟山歌是刻在吴江人心底的,它让人一遍遍怀想,一遍遍尽情歌唱。

  这是身边发生的故事。有两个村,一湖相隔。不知怎的,两村为一块巴掌大的地块交恶。于是在一个昏暗的夜晚,两地村民手拿铁铲、扁担,在湖边准备血战一场。这当儿,湖面上出现一条小船。船上一位老人一边摇船一边唱着《劝人为善》的芦墟山歌。唱完山歌,那位老人调转船头消失在夜色中。此时,湖边一片寂静。交战双方对望了一下,默默地收起了“武器”。翌日,两村人又聚在一起,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战”——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山歌赛唱会。

  还有一个故事。有一位姓王的吴江人,他在新中国成立前已漂泊海外,打拼了大半辈子,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份产业。不幸的是,他在耄耋之年患上了痴呆症。虽然痴呆,但他记得自己出生的村子,常吵着要回家。子女真的陪他来了。不知是老家的变化太大,还是因为王老患有痴呆症,反正一回到村里,王老面无表情。在王老的子女束手无策之际,村里的赵大爷来了。他不说话,只是轻轻哼着颇有童趣的芦墟山歌。令人惊叹的是,王老翕动嘴唇也跟着哼起来。哼着,哼着,他两眼淌起了眼泪。接着,他和赵大爷紧紧拥抱在一起。有谁相信,眼前的两位老人是唱着芦墟山歌长大的童年伙伴。山歌依然人已老,但芦墟山歌又让两位老人回到童年。

  哦,芦墟山歌是一双无形的手啊!它把乡情乡愁紧握在掌心里,让走出家乡的游子频频回首,热泪盈眶;它又让守望家乡的人们激情澎湃,斗志昂扬。你瞧!今天,由文化部组织的全国山歌(民歌)展演竟然在吴江举办。全国各地的山歌手来了。刘三姐歌谣、土家山歌、侗族大歌、壮族三声部民歌、蒙古长调、左权民歌……这是山歌的“视听盛筵”,这是乡情的碰撞,不,是乡情的交融。

  在家乡的舞台上,芦墟山歌又将唱起来。我相信,它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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